下了车,她漫无目的的走,这路线到达的是外环的郊区,有没有拆迁的低矮平房,有市郊农村的瓦房,算不得最繁华,满眼也很多的高架,有些高楼大厦,但是比较远,得穿过水泥庞然巨物的人造桥。
她花了六毛钱买了瓶水,喝了口慢悠悠往前走,立交桥下是一片黑暗的地界,过了是一片荒了的泥地堆着很多的垃圾,不远处还有些破屋子看来这一带是个拆迁地。
有不少拾荒人在那里淘荒,弯着腰,背上有一个大麻袋,里面大概是他们一天的收获沉甸甸的将他们的脊梁骨压弯了甚至连脸都看不到,依然努力的在那里用叉子挑挑拣拣。
她注意到一个老妇人,满头的花白头发弯腰的幅度几乎把脸埋进了垃圾堆里,认真的挑拣一寸寸的垃圾收拾起所有看起来可以用的着的东西,她就这么安静看着,不知不觉的走近甚至可以看到那双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
她的背后,有一座摩天大楼直插云端,云泥之别的味道和那灰冷冷的天一样有种默然的意境。
偶尔抬起脸来抹下汗,她就看到那个老妇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木然的,机械的,重又低下头去,连带着她的动作,也是如此机械木然。
她看了一会,总觉得那张脸很熟悉,恍然间她想起来又一次照镜子,那镜子里的自己,何尝不是这么一副木然的脸呢?
无所欲,无所求,她的生命里连有过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什么也不会想要去得到。
她唯一现在所求,大概就是一份温饱吧。
转过身,她刚要走,虽然她同情眼前一切,可是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帮不上,不得不说,其实眼前拾荒的都要比她好,至少人家知道要干什么自己是谁,而她呢,前路茫然。
这时候,突然从一边走过来两三个气势汹汹的家伙,穿着也不见得很得体的像是一群混混,一个上前来一把推开妇人,差点把她推到在地,一个指着他就骂开了:“不识抬举的老太婆,告诉你别在这里混这是老子地盘,还不滚!”
老妇人弓着背对着对方作揖,抖着手说:“这位小兄弟抬抬手,俺没地方去啊,俺只靠这点东西卖钱呢,求求你们给条活路吧!”
对方哪里会和一个老太婆客气拿手就去推对方:“滚滚滚,看着心烦,再不滚老子折断你的腿看你还能捡垃圾不!”
老妇人被这一巴掌给推搡在地,背后的背篓里哗啦啦倒出一地东西,老妇人赶紧爬起身去搂,就有不少饮料瓶子滚出了老远去。
“哎哟,这老家伙今天发财啦?那么多瓶子,得,给老子吧,省的你还要去卖!”
那几个混混年纪轻,跑的飞快,一下子就把那滚远的瓶子给捡走好几个:“哥们,嗨今天运道可以嘛,回头去卖给仨子,换几个钢镚买瓶啤酒不成问题,哈哈!”
什么地方都缺不了这样的嚣张混账东西,她在一旁发现,即便是没有记忆,有时候她还是可以看到很多类似的事情,监狱里,监狱外,哪里都有这种欺软怕硬的混蛋在。
她本来是不想看下去了,也懒得多管闲事,监狱里多了去了让她学会一件事,管好自己已经不错了,英雄是活不久的。
然而,当她看到那个苍老的老婆婆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想要夺回她辛苦所得那仅仅值几分钱的塑料瓶,不惜被那几个流氓又踢又打的时候,脑门突然就又是一热,抄起了地上的一根棒子没头没脑穷凶极恶的砸了过去。
有道是穿鞋的怕赤脚的,她突然冒出来不要命的打人,像个疯子一样倒把几个平时也就是些欺善怕恶的主给吓到了,丢下塑料瓶没命抱头鼠窜而去。
她也没去追,扔了棍子去扶那老妇人,对方连连说这谢谢,点头哈腰的极其卑微,但是手里头拽着的瓶子却死死的,一种深怕被人抢走的样子。
她也没说话,只是去把那几个被对方扔到一边的瓶子一个个捡起来递给了老妇人。
完了正要走,被对方喊住了:“哎,闺女,你等等!”
老人赶过来,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音问道:“闺女你哪儿人那?刚刚谢谢你啦,没你俺老太婆大概就给这几个崽子整死了去了,你要不要去俺那嘎达坐坐?俺那有大葱饼子要吃不?”
她有点诧异的看看老人,只在老人浑浊的眼里看到一点光,淅淅沥沥的,像天际的灰淡云彩后的白月光。
她略沉吟了下点头答应了,反正她也没地方去。
老人七拐八拐不知道进了这城市边缘地带胡同里哪个地方,然后在一个破旧的老房子前,这地方前面似乎是个拆迁后剩下来的荒地,已经在动工挖土了,这片破瓦房子大概是六七十年代时的工厂房,还有大字报语在那露出砖头来的白粉墙上。
耷拉着各种万国旗的线条横七竖八的,空气里有股子尿骚味和怪怪的臭味,有不少进进出出的人看起来都有点衣衫褴褛的,穿着随便人也不是很干净。
看起来这是一群社会最底层的人聚集的一个安置点,吃喝拉撒都在这一带,后屋还有堆着砍碎的木材用来生炉子的,冬天这里可没有暖气只有靠生煤饼炉子。
“闺女别嫌弃啊,这儿都是些没啥能耐的,靠打点碎工和像俺这样没子女只好乞讨的人,乱了点,呵呵!”老人家绕过几个摊在地上打懒哈欠的,进了个黑洞洞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个大木桌,坑坑洼洼的黑不隆冬,还有个床炕嘎吱嘎吱响,杂七杂八东西堆了一堆,全都是捡破烂来的。
老人卸下自己的箩筐,伸出手去拿起桌子上一个破了的碗里一个冷了的烙饼夹着个大葱递过来:“闺女吃吧!”
她漠然的看了看递到眼前一双黑手里的饼子,默默接过来卷起了饼咬了口。
“咋样,还能吃吧!一会我去生个炉子,给你热乎碗汤来行不?”老人有点讨好的口吻问了句,凑近了仔细打量她。
有股子老人膻潜入她的鼻子,但是她没啥表情,点头道了个好字。
其实她吃啥都一样的,味觉已经自打醒过来就没有了,也许是被砸到头的时候伤到了神经吧,反正吃饱就行,没差的。
老人却露出明显的如获重释,更加多了一份热情劲头,拉住了她坐上那吱嘎吱嘎响的床炕沿,又问道:“闺女你哪儿人那?要不要租房子?这里有空位子可以给你住,只要十五块钱一个月哦!”
她看看老人,瞅瞅屋子里的摆设,问:“有床么?”
“有有有,有床,还有个桌子凳子呢,这里可以开灶的,后头有个灶头,自来水也有,就是没电视行不?”老人看着有戏,赶紧说,后头一句又有点忐忑。
“我现在没钱,得找工作才能付钱!”她明白直接的说。
“啊,这不难,闺女只要肯吃苦,这里有力气活可以干,你能行不?”老人看到希望了,更加卖力说。
“行,啥活都可以,够吃饱就行!”她同意了。
“那闺女你叫啥名字?”
第五章
“……许无心!”那笔记本里的也许就是她的愿望吧,无心忘情,从此她就叫许无心便好。
住下来几天后,许无心终于了解了这一带的情况。
老妇人叫孔翠娥,早年和丈夫上山下乡直到八零年才回来,那一年和丈夫一起被分在了这个化工厂,八年后这个厂被私人买断,老板找了这些没有文化没有专项技术的员工召开各会议,意思是厂里要改制,他们这样的有俩条路一条买断工龄现在就内退,拿一点很低的工资但是有些劳保,一条是出资将自己的那点劳保捐献出来给厂里做集资,扩大生产如果生意好那么这些人也就拥有了原始投资人的身份。
巨大的金钱利益诱惑了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实人,大多数选择了后者,签订了合同。
然而十年后,经营不善的厂长突然有一天携款出逃消失的干干净净,这些一下子没有了生活来源的人就完全懵了。
她的丈夫也死了留下没有生育过的孔翠娥一个人在厂里当年分配的宿舍楼里苟延残喘,当初混乱时她的身份证明没有找到后来也一直没能够补办下来,等于说她还是一个黑户,这样连最低劳保都拿不到。
总算她还有这么一个遮风挡雨的水泥屋子算是能住人,有时候后她去街上拉些客人来租住收个极低的生活费,反正这个厂被法院查封后也不知为啥一直就这么荒着,没人管,也就没有暖气供应只靠生个煤炉啥的还常有人一氧化碳中毒,可惜这里就是个三不管地带自然也就没法找到任何负责的人能够帮着解决问题。
久而久之这里聚集了一片外地打工的,当然,来京打工的也分档次,这就是最低的,都是一些大字不识或者文化程度很低的,自然也找不到好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孔翠娥老了没个养老的,只有靠这点微薄收入过日子,还时不时需要出去淘荒换点钱,不过她说话算数,倒是真给许无心找了个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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