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尓豪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只是仰头盯着对面墙上我年幼时写的毛笔字,嘴巴里念念有词:“轻轻地你走了,就如你呆滞地来。你甩一甩膀子,不带走一叶白菜--姜唯。”
我咬牙切齿,“你干吗要读出来?”
陆尓豪的面瘫表情彻底不见,挑高着眉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稀罕的怪物,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反问我:“这么厉害的诗,是你写的,你确定?”
我也挑高着眉毛回他,“本诗圣小学二年级作品,你要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甘拜下风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别出去招摇就是。”
没想到陆尓豪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眼镜框在鼻梁上一抖一抖的,就差泪水没笑出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变色龙,“喂,你疯了吧,笑够了没,你是在嘲笑我吗?”
他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眼角,“没想到你这个人从小就有喜剧天分。”
“关你什么事?”
我没好气地看着这个男人,真的是搞不懂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放心吧,我对你没什么意思,只是最近很无聊,逗你玩呢。”
陆尓豪简直就是变形金刚,表现得变化多端,难以捉摸,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个人并不坏,但也不是什么善茬,少惹为妙。
“我可以玩你电脑吗?”
“你都可以逗我玩了,玩我电脑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陆尓豪扫了我一眼,冷静地吐了两个字,“识相。”
我就这么坐在旁边看他玩游戏打发时间,只是这个人实在是无趣到了极点,竟然玩了两个小时的……蜘蛛纸牌。
我在旁边哈欠连连,几乎崩溃,“大哥,这么低智商的游戏你都能玩这么带劲,我服了你了。”
“那你知道智商189的玩什么游戏吗?”
我顺口回道:“脑筋急转弯吗,想考倒我,智商189的人根本不玩游戏,专门玩人。”
“我们院的江医生,就你那个高中同学,他就是智商189,玩的游戏只有一个--俄罗斯方块。”
“哦。”
我抓抓头发,装作不关心地东看看西瞧瞧,屁股还在凳子上扭了扭,没想到这一切的行为只是欲盖弥彰,一点都没逃过陆尓豪的眼睛,“他是你喜欢的人,对吧?”
“啊?”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你表现得太做作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学过心理学的,你这些小动作,只告诉我一个信息,你有多在乎这个人,同时呢,又怕别人看出来,所以装作不在乎。”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看光了,声音不免提高了几个分贝,“你管得太宽了吧,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哦……私事,那我就不管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我转移话题,“那个,我们的事情,你跟你爸妈说吧,我要是跟我爸妈说肯定要挨骂的。”
“你挨骂那是你的事情啊,关我什么事?”
“我……”
当我刚要对他张牙舞爪的时候,陆叔叔和张阿姨敲门,陆叔叔的大嗓门在门外喊:“小唯啊,现在方便我们进来吗?”
陆尔豪却冲我阴森森地一笑,我这才觉得自己真的遇着对手了,不只这一个,还有一个总是把我往浑水里搅的陆叔叔。
“进来吧。”
只是我的话音刚落,陆叔叔就开了门,高大的身子把门往墙面一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陆尓豪在一边继续阴森森道:“这哪里是进来,倒像是警察闯进扫黄打非的现场,这么大动静。”
我忍无可忍,冲玩蜘蛛纸牌的陆尓豪低吼起来,“你给我闭嘴!”
只是我的噩梦还没有结束,陆叔叔一眼便瞧见了我小学写的毛笔字,并且中气十足地读了出来,开头前还郑重其事地干咳了一声,“轻轻地你走了,就如你呆滞地来。你甩一甩膀子,不带走一叶白菜--姜唯。”
读完以后还眉头深锁,似乎在细细品味,张阿姨深凝着墙面上的那首诗,眼睛一动也不动,我尴尬地咧了咧嘴巴,刚想解释这是我年幼无知的信手涂鸦,却听陆叔叔猛拍了一下手掌,冷不丁地吓得我一哆嗦,陆叔叔光溜溜的脑门直对着我,“写得太好啦,小唯啊,你这首诗写得真是太妙啦,简直写出了一个傻子的真实境界,而且还这么压韵,最后再在结尾处来上自己的署名,真没想到,年纪轻轻,颇有大家风范啊!”
我嘴唇剧烈地抖动,我怎么听都觉得陆叔叔是在说我就是个傻子。
张阿姨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在哪里看过,很眼熟啊。”
这时我帮倒忙的爸爸走了进来,自豪地跟着品读道:“这是我们家唯唯小学二年级的作品,怎么样,这字虽然写得难看点,但是我和她妈妈一致认为这首诗的意境写得很惟妙惟肖,原创的精神不可忽视啊!”
张阿姨开心地双手合十,“还是你们会教育孩子啊,这才培养了这么一个才女嘛!我真是太喜欢唯唯这个孩子啦,哎呀,越看越喜欢。”
陆叔叔附和道:“才女配才子,基因多好,以后我的孙子孙女肯定也特别有才。”
我看见陆尔豪镇定自若地继续玩蜘蛛纸牌。
可我却头痛欲裂,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看着墙上的字,最可恶的是我最后那个拙劣的署名,等于是自己给人看笑话,要不是爸妈把它当宝贝一样裱起来,我真想一把火把它当场烧了,现在好了,搞得连我的后代都跟着掺和进来。
只是我没想到陆尓豪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大家说:“爸妈,叔叔,我刚才跟小唯聊天了,她早就心有所属,我们呢,就当有缘无分,做好朋友吧。你们不要太伤心,我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真爱的。感情的事,我也知道不能强求的。”
我眼前一黑,只听我妈冲进来,愤怒地冲被陷害的我大吼一声,“竟然有这种事!”
我知道今天晚上是完蛋了,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伪装得表情落寞为情所伤的陆尓豪,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彻底打败了。
那天晚上我上演了挺尸装病的戏码,依然没有逃脱我妈的咆哮和怒吼,我爸在一边劝我:“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吗骗人家说你有心上人了,以后谁跟你相亲啊?”
有时候,最不了解孩子的,反而是做父母的。
这样没有结局的既孤单又漫长的相思,我自然是不敢跟爸妈讲的,所以只能一声不吭,任他们发泄个够。
大年初二去外婆家,傍晚回来的时候,路过那个油菜花田,没有了记忆中的景致,只是灰突突的,我闭上眼,想起那天我问他的话,“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医生。”
“他们说你9岁就会给小狗做盲肠切除手术是真的吗?”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谁说的?”
我怎么会说是在卫生间听一些女生议论的呢,只是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我记不得了。”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做个成功的漫画家,我最崇拜宫崎骏了!”
“那就成为那样的人吧。”
“可是我家里人反对我做这个,说在中国没有前途的。”
他眼睫毛垂了下来,我看着夕阳下他的侧脸,像是不真实的,却又不敢盯得太久,见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我慌乱地别过眼睛去,生怕他看见我眼里的不知所措,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你有梦想,坚持就好了。想太多,只会迷失了方向。”
我一直坚持到现在,一直。
只是我的梦想,如今已经夭折了一个,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应该往哪里去,江子墨……
林珍珍带着妮妮还有刚从四川回来的娜娜到我家来串门,我们在客厅里打牌聊天,我妈边逗妮妮边跟娜娜和林珍珍控诉我的不懂事,“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心外科医生她都看不上眼,我真不知道她要找个什么样的了,珍珍,娜娜,你们啊,就帮我们家唯唯留心点儿。”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腹黑,多面派,我可不敢跟那种老狐狸谈恋爱,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你闭嘴,人家那么正派,斯文!”
“妈,他爱的是方瑜,不是我,你不要以为他戴个眼镜就是斯文,其实他眼睛里闪的是禽兽的光!”
我妈纳闷地看着我,“方瑜是谁?”
林珍珍和娜娜都笑得前仰后合,“小唯,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要这么埋汰人家嘛。”
我妈带妮妮去门口晃悠去了,娜娜告诉我明天下午有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是高三的一小部分同学,我问都有谁,娜娜暧昧地笑了笑,“当年追过你的姜鹏也会来哦,话说人家当年还送过你小雏菊的发夹呢。”
“姜鹏,他现在在哪儿啊?”
娜娜看了眼林珍珍,问道:“你听说过他的消息吗?”
林珍珍喝了口茶,“姜鹏啊,早跑香港去了,听说有个老外女朋友,口味真不清淡。”
“喏,怎么说话呢,老外怎么了,不就是香水味重了点嘛,闻多了就习惯了。”
林珍珍看了我一眼,“唉,米粒回来了吗,过年给你信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