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整个人都露出来了,毛天安走到他身后,环住他双腋下使劲儿把人拖了出来。男人双腿平摊腰微向前倾啜着气,毛天安比他啜得狠,站起身叉着腰直啜。
等气息稍啜均匀了,毛天安一手依然叉腰走到他跟前,“有手机吗?”
男人抬头看她,摇摇头,却是说,“谢谢你,你走吧。”
毛天安上下看了看他,微笑,“别逞能,这哥儿们随时能醒,他醒了哪儿都能硬,你可一时半会儿哪儿都硬不了。赶紧报警吧。”
男人望着她,此时,毛天安依旧站在斜阳下,不过,斜阳已要入土,她身后一片苍茫,她却站相悠闲,笑容轻松,尤其大气。
“你是哪个部队的?”男人突然问,
毛天安笑着摆手,“不用特意来道谢了。”依旧一手叉腰,爽朗朝气。
男人微蹙起眉头,眼神中有种隐隐的忧虑,后来,轻轻地说了句,“可是他看见你的模样了———”
“谁?他?”天安指了指那小子,“你怕他报复我?”
男人只是移眼看向那小子,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不过,看向那小子的眼底憎恶有之,犹豫也有之,
“没事儿,怕报复就不救人了?天下没这个道理。快点,早儿点报警,天马上就要黑了。”
毛天安弯腰捡起木桩,突然像玩标枪一样丢得老远,她还张望看了下,满意地拍了拍手。这女人心还是蛮细的,伤人的工具不留在现场比较好。男人没见过这样侠胆利落的女人,助人如天性,这样的人该生活在宋代,一颗英雄心不计较任何后果。
但是,不能害了她。
分别是个畜生,可是畜生也有原则,打了他是一重罪,多管闲事啰嗦不清又是另一重罪。
“谢谢你,你走吧。”男人还是这句。
毛天安不龟毛了,既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必要费功夫了。毛天安没再看他,脱了鞋,站在岸边卷袖子卷裤腿,然后大步走下鱼塘。
天渐渐黑了,一个女人,弓着身子,在鱼塘里双手张着,仿若静听,突然双手在水中一拢,呵呵呵,暗光里都听得到她快乐的笑声,肥白的鱼儿在她双手中还在剧烈摆尾,水滴飞溅的到处都是,女人动作迅速,捉着就往岸边跑,双手抓住鱼尾,使劲就往岸边石头上敲啊,鱼儿晕了,女人的笑颜在波光粼粼中尤为绚烂夺目!
毛天安穿上布鞋,裤腿还是卷着,袖子也是卷着,车龙头上挂着一条肥白的大鱼,后座夹着塑料袋装着的青菜,踩着车走了。
渐起的月夜下,是没见到,男人看着她一路骑远欣赏的眼,更没见,倒在烂泥中,歪头也看着她消失那头已然睁开的眼,男人望见这双眼睁开时,那个一惊!!——分别的眼睛里龛着一个畜生,像蛇像狼,它艳美无铸,同时,狠毒无心,让人怕,让人厌,让人迷离——
5
窄小的楼道伸出手能恍惚看出六指儿来,那黑乎乎一团儿是老鼠的倩影。毛天安一手菜一手鱼不慌不忙上楼来,小县城里的筒子楼就该如此:拥挤、无章法、但有种接近没落帝国的苍凉与宽容。
拐角处她就听见浅缘跟人吵架的声音了,
“您老家的煤团儿是王母娘娘捏的,要占这么多位置?”
浅缘的音色细沉而柔软,口音呢,说法语,偏Villiers-Vineux,中文,偏房山,都有些大都市胎腹旁郊县的不正宗感。安缘打小就这么教的,故着意就不往正宗上教,安缘好这古怪的口音,他自己说不出来,倒叫浅缘从根儿上就改不了了。
“这是我家的位置,我想搁哪儿就搁哪儿!”乔太婆撮牙花儿的大舌音飙起。毛天安细琢磨,乔太婆这副口牙要不是牙快掉光了,估计也是奇葩一朵,如此拗口,吵起来特别带劲儿,像含着一口夜明珠,依旧不舍流利。
“你家的位置?——要不要脸!个死老婆子,老子耐性快磨光了啊,小心我拿把快刀给你爹——”
小心我拿把快刀给你爹砍条阴dao!
安缘名言。搓火时的安缘此话一出,手边有什么,尖锐的一边必抵达对方下ti处!下手狠、准,他满手流脓时都未失过手。
浅缘学得八成像,通常此话一出,她也要有所行动。没有练到安缘那么流气,不过,真手边有什么必丢出去砸人,以示她对这句话的致敬之意。
毛天安提哩着白菜和大鱼三两步赶紧跑上楼,“浅子!浅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好险,差点,这大个锅就要砸向夜明珠太婆鸟!
夜明珠太婆气得手抖,指着楼道里一身干净、孤身站在如此腌臜之地却依旧灵性如神的姑娘,“天安,管管你屋里这个小婆娘,她又要打我啊!”夜明珠太婆,职业,哭丧。因此这话颇有“余音绕梁”的质感。
是的,打过。
因为,“小心我拿把快刀给你爹砍条阴dao”话已出,幸亏当时旁边只有根扫帚,浅缘又只会丢,她的手要拉琴,除了琴,任何东西她只能沾瞬间,“丢”,就成了一个常用动作。
毛天安松开大白菜和大鱼,跳过黑锅,弯着腰弓着身,类似太监抚慰小主子的姿态,双手珍爱地握住浅缘的双手,“息怒,浅子,息怒,浅子,——”几讨好哦,
浅缘双手被她握着,美丽的眼睛望着夜明珠太婆,里面暗藏阴毒。安缘教她,不要因为对方疑似弱者就心慈手软,我不舒服了,必不能叫他舒服了去。
毛天安低眉顺眼,依旧像个小太监,口气却似大太监,颇有谋略,“浅子,我们落魄着,一切欺我犯我之人必不能望见我们之后的辉煌。慢慢呼气。收拾他们,咱们攒着,以后,一路砍!”
这绝对是顺着她的思维在说话。毛浅缘从小就被无节制的宠爱,已经不会与人正常打交道了。
说着,毛天安慢慢抚摸着她的双手,像抚摸婴孩。
一会儿,浅缘眼色淡了,看了眼地上的白菜和鱼,微蹙起眉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毛天安笑若灿阳,“救人去了!”
6
“哗”,天安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大木箱,军装外套脱了往床上一丢,袖子一卷,大干一场的仗势。其实,眼神里小吊儿郎当,游戏一般。
蹲下来,微歪着头,左手扒拉一打云锦。是的,这个大木箱里装的全部是正宗南京云锦。
安缘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宫廷货。杨贵妃的月经带,叶赫那拉的兜乳坎肩,都是这玩意儿做的,安缘流连这里面散发的女人腥香味儿,啥东西都舍得,这花花绿绿一匹匹不舍得。抱着睡,枕着睡,像个昏君。
天安指尖在这层层云锦上哗啦,最后定格在一匹绿缎上,一扯,像小马驹的皮,扒拉了出来。站起来一抖,“就它了。”
浅缘抱着她的大提琴在慢慢调弦,漫不经心抬眼一瞧,又不甚在意低下头去。
毛天安一坨绿缎拽在手里,实在不珍惜。手里的触感就像女人光滑的皮,可是拽着的姿态,实在粗俗之极,仿佛,一个莽夫抱着一个嫩滑小姐只管操不管品。
穿过昏黄的走廊,走进那个四家共一个厨房,乔太婆正在给她的小孙子热鸡蛋。
“乔奶奶,逃逃要过生日了撒,给他做棉袄。”
说着,丝滑云锦,曾经安缘梦香艳之所,塞进了老太婆围裙上还沾着油的怀里。
老人咩,都喜欢大红大绿,这一细致锦缎扑面而来,乔老太心花有放,
“哎哟,天安,你不晓得撒,这马上屋里要生炉子鸟,我屋里老大从煤场那边搞来蛮多搓坏鸟滴煤球,我还给你们也搞鸟点。就是搬上搬下的时候,你屋里浅浅抱着那个大琴路过,煤球沾到她的琴上面去了,她就不依不饶啊——”
“是滴是滴,乔奶奶我晓得我晓得,刚才回去我说了她滴。我们这都住了快一年了,您儿还不晓得她的性子?浅浅就过不得她那个琴。”
浅缘确实舍得一身剐,那样极致生活里落下来的人儿,吃的次了,穿的毁了,她可以不吃不穿,发脾气,也可以发过即忘。但是,她的琴要有丁点儿差池———浅缘会跟你拼命!
她的琴,世上只有两个人能碰。一个她自己,一个安缘。
毛天安握着乔太婆的手,这里摇一下,那儿摇一下。这是她学着居委会王大妈的动作,只要王大妈要开始做群众工作了,通常这样套近乎,老嫂子小媳妇好像都蛮吃这一套。
果然,乔太婆在天安的热乎劲儿里,更重要,云锦的荣华砸眼里,又跟天安有说有笑起来。煤球说好,分四分之一给她们姐俩儿,过冬不愁鸟。
“这个鱼,就吃这一点?”
乔太婆瞅着眼睛看毛天安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专心致志地切着鱼头嘴巴四周、脸庞上的细肉,
天安抬手搓了下鼻子,“新鲜鱼这块儿最嫩,蒸一下,撒点葱花,才香。”
“那是香哦,就是只吃这一点?你屋里浅浅这真是养死人呐。”
“呵呵,咳,我屋里浅浅照页(可怜)啊———”天安微笑着依旧细致地挖鱼脸部柔软的黏肉。
照页啊——
安缘曾经那样极致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儿啊,———
当天安双手捧着一小碗蒸好的鱼脸嫩肉走进屋来时,
看的心酸,
毛浅缘抱着大提琴,双脚插在云锦的那个大木箱里,歪靠在床边,睡着了。
7
第二章
分别从女人身上下来,提着裤子继续拿起刚才搁烟缸上的烟叼在嘴边,坐进沙发里边抽边看着杳渺他们继续上,他一手还提着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