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渠认真看着她呢,是觉察出她的笑意的,这才看向晋阳,眼神更淡,果然不喜欢这孩子。
不妨直说,
“晋阳,就不能放了天安吗,”
晋阳虽然带着口罩,可依然能看出唇边弯了个很和暖的弧度,“渠叔,您安心养病,天安她自己有主意。”
就说他不说话,光只人站这儿,甚至,不出现,只提名字,就是安渠心中一根刺!何况,他站这儿,他说了话儿,安渠左边吊着点滴的手突然一下抓住他的胳膊,“老虎的性子已经养坏了!!放过天安——”多么用力,尽管虚弱,多么用力,这是一个老父亲最深痛的恨意!
晋阳被抓住的胳膊没动,依然那个和暖的声音,“渠叔,天安有她的主意。”另一手是忙去稳住吊瓶的扶杆,怕针头回血。
安渠见他这样,内心真是百味杂陈,怎得,怎得就有了他这样的孩子?如若抛去老虎这一遭,这样个孩子,是多么叫人羡慕。能否认吗,曾经,安渠还曾想,要是老虎也能如同晋阳这般优秀,有个像晋阳这样的儿子,渠慢慢松开了手,一股无力漫上心头,
晋阳为他重新挂好吊瓶,将他的手轻轻放回床边。
安渠是有思量的。莫说晋阳现在羽翼已丰,就算当年晋阳这孩子还在起势,自己也未必有胜算,既然没胜算,至少也得起个平局。这血压高一下高的是吓人,不过到不了进ICU的地步。可是,不进ICU,晋阳带不了天安来。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苦肉计老套,未必无效。
安渠看向天安,“毛毛,你什么打算。”
天安是老虎在天安门前捡的孩子,哪来的姓儿?当时老虎一抬头,看见主席的像,看见城楼门,“毛天安”的名字就给起了。小时候,老虎都是“毛毛毛毛”的叫,安渠也随着叫了阵儿。
一声“毛毛”,叫天安想来他到底还是老虎的父亲。老虎跟他不亲,带着,她肯定跟他也没多亲。一声“毛毛”啊———毛天安到底心软下来。
天安双腿向前舒展开来,口罩里的嘴貌似鼓着呼了口气,双手像胃疼一样叉了起来,微弯腰,
好像想了会儿,说,
“是这样啊,我本来不想跟你们任何谁扯一块儿,躲了一年多了都,怪只怪运气确实不好,呆着的那个团要解散了,我只能带着浅缘出来再找单位。”
她是这么说,安渠和晋阳心里有数是没说,她能回国就直接参军了,且,瞒过这么多人的眼,老虎给她铺了多长的路啊。老虎,何其有心,这心,又是如何倾其所有——
“我只能带着浅缘——”,天安这个“带”字,她是无意,安渠和晋阳听在心中,又是如何心情?安渠感慨,晋阳微笑。
近六七年来,跟老虎稍亲近的人都只知道毛浅缘,不知天安。
只知毛浅缘是老虎的心肝宝贝,老虎悉心惯,精心养。
殊不知,毛浅缘的“存在”只源于幼时天安一句稚嫩的话。
十二岁那年出事后,天安躺在病床上,老虎一腿弯着一脚踩在地上坐床上给她削苹果,
“毛毛,乖,吃苹果,吃了就不疼了。”
天安不吃,老虎抱起她轻轻摇,“你是我的小心肝儿,你一疼,我就哭;你一乐,我就笑……”更小一点的时候,老虎只要这么抱着她边摇边唱,天安马上就能睡着,大了,老虎还是喜欢这么摇,天安就咯咯笑。
这次,天安突然望着他说了句,“你有小心肝儿,就是我,我也要有个小心肝儿。”
老虎抱着她停了下,“小心肝儿?”
小天安直点头,“嗯嗯。”
老虎看了她会儿,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说话,低下头唇抵着在想什么。
安缘是在一个饭局后对晋阳提起他要找个小孩儿养着玩,“我想给天安找个活的小玩具。”
其实,大可找只狗或者猫,狠点,找只虎豹豺狼,都是活的不是?老虎不作他想,一定要找,人。活人。
晋阳当时就是现在这样的微笑,
“天安是个女孩子,找个女孩儿养,长大了难免不起坏心眼,跟她争风吃醋,你反而找了个祸害。男孩子呢,对她有了非分之想可怎么办。所以,不如找个不男不女的。这样也好,还可以拿来当迷雾弹,最心疼的,隐着点儿,不张扬,总是好的。”
安缘千挑万选,找到了毛浅缘。
“天安,这个小妹妹很可怜的——”
老虎把小浅缘的手放进天安手中时,是给她牵来一件“小玩具”的心情,
却没想,天安从握住浅缘手的那一刻,就把她当妹妹,当心肝儿一样去疼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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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啊,我本来不想跟你们任何谁扯一块儿,躲了一年多了都,怪只怪运气确实不好,呆着的那个团要解散了,我只能带着浅缘出来再找单位,——”
此时的毛天安虽然蒙着脸,精狡气丝毫不侧漏,全含在心里酝酿发酵呢。
安缘不规矩,毛天安从他根儿上长出来的,也方正不到哪里去。
安缘教天安最切实的本事就是“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量力而行。
曾经,毛天安随安缘遇见一枚大言炎炎之徒,此人獐头鼠目,行止猥琐,一副欠揍模样。他自称是香港某淫媒集团的高干,可见高干乃悖德之物,无益国民生。窃笑。只爱胯下那话儿。
此高干向安缘出示照片若干,据说是港府二线明星,只要肯出五十万,照片上的肥环瘦燕便可与老虎盘肠大战。
一通宵咧,此事甚是蜜糖咧。———老虎把此徒揍得爷爷奶奶不认得!
老虎活动舒坦胳膊腿儿后,悉心教红领巾同学:老子当然不肯。一来没那么多钱,岂不痛哉。二来老子腰子不行,一通宵啊,他妈的,弄不好要七窍,不,八窍流血而死,岂不痛哉。三来价格太宰人,几百下活塞运动,收费五十万,平均每下合千把块,老子还不如直接去插金砖,——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了,宝宝,金砖太硬,老虎我没长金刚钻,插之必受内伤,筋断骨折,撒三个月黑尿,岂不痛哉。宝宝,咱有,咱就搞,没有,咱就撤,撤之前,捞点好处,见好就收,岂不快哉。
宝宝记住了,后世颇能活学活用。你看当下,她就算当自己是孙猴儿,左安缘,右晋阳,也难逃此两座五指山,何不坦然处之,尽量捞好处。日子自己过,谁鼻息下过都是过。
她的手已经插入裤子荷包,腿还是撑直着的,背稍有些驼,嘴巴蒙在口罩里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这样打算的,既然被找到了,再躲,显得小气。我也领了您们二位的情,想照看着我们,咱也应。我就三条,一,不想去北京;二,不脱军装;三,浅缘要继续拉琴。其余,好说。”
看着多洒脱,丫头的下巴还一抬,那意思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其实,精怪就在这里,第一条汇了总,“不去北京”,离他们十万八千里!
嘿嘿,此景何尝不是一场角逐。
安缘与晋阳,天安与他们。
又似一场和谈,
人呐,各个为了心中那点小九九,有让步,有油头,有尝试更大的甜粑粑——
安渠看向晋阳,颇严肃,“我不同意放养。”
晋阳挑眉,想了想,
“渠叔,您看这样行不行,浅缘有一技之长,去广州军区前线文工团,正好也在武汉。天安呢,——让她正儿八经参军吧,就在安缘以前的部队,装甲兵。”
安渠都吃惊,看向天安,“她,她能行吗——”
没想,
你看丫头那陡然睁大的双眼,驮着的背都直了!兴致盎然!!
晋阳显然在笑,“您也曾说基层部队是最锻炼人的地方,把她完全交到部队上,咱们谁也不插手,磨砺磨砺,不叫放养吧。”
轮到安渠心疼了,“毕竟是个女孩子,装甲兵——”
毛天安本装大尾巴狼“高山俯视”看他们怎么折腾的,这时候都忍不住了,
“渠叔,我能行!——”
安渠蹙眉头,打断她,“喊爷爷。”晋阳都觉着好笑,安渠把辈分算的真是清。
哪里知道小家伙这时候大大咧咧一心只想进坦克连,“爷爷,我能行!绝不辱使命,比老虎当兵棒,把他给您丢的份儿全挣回来!”
安渠都愣了,你哪个晓得丫头竟有这大的兴趣呢?不过,一声“爷爷”安渠有种“叶落归根”之感,踏实透了!稍抬起手点了点,这事儿,算就这么着儿了。
安渠懵晕晕在那声“爷爷”里,
毛天安雄赳赳在坦克连的征程中,
唯有晋阳,一抹安详。
从今往后,
老虎的毛毛正式被接管,
他的爹,他的精神导师,在“严养”与“放养”中开始了漫长的角逐,不过,最后,到底是谁在“严养”谁在“放养”,——呵呵,人在做,天在看,毛毛在争斗。
莫忘鸟,天安自诩,我也是名将。西北望,射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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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当兵可真不容易,非得高中学历,毛天安哪来的“学历”?要不是她那背景,人民解放军要不了她。
珍惜吧,丫头,你能背上被子戴着大盖帽儿站在日头底下当新兵蛋子给人检阅,是福气。呵呵,毛毛确实很珍惜就是。
你看她站的有多笔直,本来这孩子就有点潇洒风,这一看,玉树临风———哦,不不,清俊袭人,——啧,还不是这个味儿。毛毛有点太过于文革,所以,这种气质真不好说,红小兵的玉树临风、清俊袭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