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只是在上楼时,朝露偶尔一个回头,看到他仍然停在原地,带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神情、半仰着头望着正在爬楼梯的他们仨,心中很痛。
他一定有很深的遗憾愧疚,在这样一个需要男人出力的时候,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在他重视的长辈面前——他有心无力;他甚至只能看着他的情敌轻轻松松地背起他女友的母亲,而他只能步履艰难地跟在他的后面行走。
朝露扭过头,强忍住对褚云衡的担忧,托住母亲继续往上走。
她听到身后传来手杖点地与鞋子摩擦地面的动静,缓慢而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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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大结局(下)满分 ...
上楼的时候,朝露问清了方蕴洲送母亲回家的前因后果。原来,贺蕊兰这周通过劳务公司,接了份新的钟点工工作,新雇主便是方蕴洲。约定的工作强度不大,一周只去两次,每次两小时。今天是第一次上门,没想到擦窗时扭到了腰部的旧患。方蕴洲不放心,带他去看了医生,仔细检查并贴了膏药后,又亲自送了回来。
朝露对此是由衷感激的。尤其是,方蕴洲事先并不知道她与贺蕊兰的关系,却能表现出那样的热心肠,便显得比为了讨好她才表现出善心要更难得。而贺蕊兰也对新雇主是自己女儿同学这样的巧合感到惊讶。
纵然是方蕴洲这样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百十来斤的人爬了五层楼,也是颇为吃力的。其间贺蕊兰也因为怕累坏他,提出要自己下来走,方蕴洲却坚持不肯,还宽慰她“别说我和朝露是老同学,就是不认识的人,你在我家做事受伤,我也应该负责到底。没照顾好阿姨,已经够抱歉的了。”
“哪里的话,是我给你添了麻烦。”贺蕊兰说,“小方,你真是个热心人。”
方蕴洲说:“应该的。”
方蕴洲和朝露一个背一个托,终于把贺蕊兰扛上了五楼。朝露拿钥匙开了门。等方蕴洲背着贺蕊兰走进房中,她仍停在门口,两只眼朝楼道口张望。楼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细听之下,有脚步扭转拖地的声音自下传来。她知道,他的男人还在与这些台阶艰辛作战。
“朝露,你下去瞧一下小褚吧。”贺蕊兰在被背进卧室前,扭过头对朝露说,“我这里没什么大事,别叫他白担心了。我们这儿的楼梯不好走,让他别走太急。”
朝露说:“妈,你这里真不要紧?”
贺蕊兰说:“我好多了,倒是小褚心里怕是更不好受。”
母亲是那样细心,竟能想到这一层。朝露心里对她充满感激和感动——说实话,她多怕母亲会因为褚云衡今天的“无能为力”对他产生负面的印象啊!可是母亲的话里对他是那样疼惜,全世界她最爱、同时也是最爱她的两个人,他们彼此也是珍视着的,这是多么幸运!
她拜托方蕴洲替她照看母亲片刻,随后便奔下楼。
见到褚云衡时,他大半个人正俯在四楼的转角处的扶杆上,左手看得出正勉力搭靠在金属横杠上借力,右手握着的手杖和整条右腿都微微打着颤。他回眸一瞥,留意到了她,与她四目相对时,他立即费力地直起身,腰和胯同时一挺,带动撇在一旁瘫软的左腿往里略收了收。接着,他若无其事般扬了扬手杖:“嗨,我也快到了哦。”他的口吻里有一种故作轻松的姿态,却明显透着体力不支的虚弱感。
她跑下最后几个台阶,搀住他的左臂弯说:“妈妈没事儿,她让你慢慢上来,不用着急。”
他撑起手杖,一边扭动胯部往台阶上走,一边叹息道:“也不知阿姨会怎么想我。”
“她当然和我一样心疼你啊。”
他犹豫了一下,脸色阴郁,唇角颤了颤,轻轻说道:“阿姨对我的体谅,我都明白;可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她最关心的,始终是她的女儿。所有人都会变老,不止是我们的长辈会有身体不适和行动不便的时候,我们自己也终有体力不支的时候。你妈妈会想:等有一天你老了、病了,而我却只能瘫在轮椅里、眼睁睁看着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朝露,我是一个男人啊,可这种时候,我却是无用的……如果我有女儿,我都不放心把她交给一个……”他停下脚步,眼中的阴霾那样深重,手中的手杖被他握得紧紧的,像是握着自己唯一的依靠。
半晌,他向着上一级楼梯台阶抬起手杖,却被朝露握住他的手杖头,轻轻按了下去。他带着迷惘的眼神望向她。
朝露平平静静地说道:“你说的这些,并不是我们直到今日才清楚的,不是吗?”
“一件事出在设想阶段,和它成为事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冲击力是不同的。”
“云衡,你不要太低估自己的能力,因为那等于也是在逃避你的责任。我不信你是这样没有担当的人。我和你在一起,能做的事至少还有三件:注意保持健康、努力工作、存够足够万年生活无虞的养老金,还有……教养好一个孩子!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些,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有碎碎的银光在眼窝里闪动。可是他很快笑了起来,象是渐起的春风,把整张脸孔上的雾霾渐渐拂开。
朝露看着他,情难自持地搂住了他的腰,抬起脸仰望他。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小片淡淡的影子,那两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带着种让人心醉的忧郁。她伸出一条手臂,摸到他的后脑勺。
他顺从着她手上的力道,慢慢地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朝露,你这是第几次向我暗示那什么了?”
朝露并不生气,心中反而升起个念头:褚云衡,你这个傻瓜,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我会立即答应的。
没有鲜花也可以。
没有戒指也可以。
更不用单膝下跪那种仪式。
只要是你,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他终究没有说出她所期待的话。或许,今天这样的情形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她也不失望,只要他不再为了自身的残障失落,她便感到心安了。
走进朝露家狭小的客厅,朝露刚想让气喘吁吁的褚云衡坐下休息片刻,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了。他说:“我想先去看看阿姨。”
朝露说:“在卧室里,我陪你去。”
她扶着他走进贺蕊兰的卧室。见方蕴洲倚窗而立,静静地望着他们,少顷,僵硬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你们上来了,我也该走了。”
“小方,今天也没有准备,不方便招待你,下一次欢迎来家里玩。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贺蕊兰靠卧在枕头上冲方蕴洲说。
“好的,阿姨。”方蕴洲简短地应道。
朝露说:“蕴洲,改天我和云衡请你吃饭。”
褚云衡看了看她,有一种不用言语就能传达的默契在他们的对视中流转。
她知道他身体不便,于是,她主动勾了勾他左手微微蜷曲的小指,又整个握住了它。
褚云衡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蓦然间,他的脸上象被神奇的魔法点过,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仪与自信。接着朝露的话,他又道:“朝露的提议很对。方先生,如你所见,我行动不太方便,今天实在多亏有你照顾阿姨,不止是朝露要谢你,我也很想有机会聊表谢意。”他的话里虽提到自己行动不便,却并无目光闪烁、卑微低下之感。他就站在方蕴洲的对面,神态自若。
方蕴洲不冷不淡地说:“客气了。再见。”
朝露对褚云衡说:“你陪妈妈坐会儿,我送他到门口。”
褚云衡点点头,把床畔的一张椅子往床头方向拉近了些坐下。
朝露送方蕴洲到门口。方蕴洲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朝露关门时,他才一手用力把门抵住,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哑声道:“朝露,我请你再想一想,想想清楚!如果你知道我所有的情况,就会了解,我绝不是非要得到你才不看好你这段感情。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因为我也不够好;可是,你不该和他——他残废得几乎连爬几层楼都吃不消!如果阿姨老了、你老了,该怎么办?你都想过么?”
他的话惹怒了朝露。她站到门外,把门虚掩起来,冲着他严肃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认真想过?你身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你认为你所考虑的这些问题,你口中那个……”“残废”这两个字令她实在说不出口,她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那个自身背负残疾的人,他不会想得比你更深更透彻么?”
“结论是什么?他仍然要自私地霸占你?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你未来的幸福?”方蕴洲显然也变得情绪失控,变得口不择言。
“是我要象狗皮膏药一样赖上他,是我愿意和他一点一点地构建起我们的幸福!”朝露被气得面红耳赤,“方蕴洲,你要再侮辱我的男朋友一句,我绝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