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倒茶出来:“以前总想着回去,这房子也没好好收拾,等到不能回去了,也没心情收拾了。”廖文鸾接过茶:“阿姨,叔叔呢?”林老师哦了声:“他出去钓鱼去了,我就懒得做出去吃。你也别走了,晚上在这吃饭,你叔叔要是能钓到鱼,这水库鱼比你们在城里买的,又新鲜又好吃。”
见她还要张罗别的,廖文鸾赶紧说:“阿姨,不用了,本来该是我请您吃饭才对。”林老师坐下,脸上笑容带着追忆:“你真像你妈妈。”这是个机会,廖文鸾点头:“那廖文鸯呢?我听说她也很像她妈妈。”
林老师脸上的笑容像被什么收走一样:“我听说你们姐妹自从你爸爸过世后就处的有些不大好。你爸爸这个人啊,就是这样,心太软。如果当年他心不软,或者也就没这么多的事了。”看来林老师不仅知道还知道很多,廖文鸾放下茶杯:“阿姨,您能告诉我,廖文鸯她,是不是爸爸的女儿?”
林老师叹气:“你有心结?”看见廖文鸾点头林老师才说:“阿鸯她,当然是你爸爸的女儿。”这一句话让廖文鸾顿时面上失色,林老师叹的更重了:“你爸爸这个人,当初但凡哪一次狠下心来,也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狠心拒绝廖奶奶的逼迫,拒绝杨小花的哀求,拒绝杨家要求把廖文鸯送回去,甚至拒绝杨乃恩提出的把财产全给廖文鸯以补偿她的要求,都不会让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54、往事
廖文鸾紧紧捏住杯子,手抖的很厉害,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林老师坐到廖文鸾旁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廖文鸾想擦掉眼里的泪,但怎么都擦不干净。林老师叹气:“当年的事,哎,说起来谁都不会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这几年我也听到些风声,小姜回来时我也问过她,听说你爸爸去世后你出国了,我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你一来,我就明白了。”
廖文鸾根本就没听进去多少,任由泪在脸上奔涌。林阿姨又拍拍她的手,正打算再安慰的时候廖文鸾已经哽咽着问:“那我妈妈呢?她是不是心太好了,才会收留廖文鸯,才会让我受伤害?”
林老师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姐妹反目,做为外人或者只是看个热闹,但对亲近的人来说,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那种无法阻止无能为力的感觉。林老师长叹一声,眼神慈爱:“鸾鸾,你妈妈的确很好,善良聪明。收留阿鸯,或者在现在的你看来,是一件应该反对的事,因为就是你妈妈收留了她,才让你陷入那样难堪的境地。但是鸾鸾,我们不是神,无法预料以后发生的事,只能根据当时的境地来做出选择和判断。”
说着林老师顿了顿:“你和阿鸯,都何其无辜。但偏偏是你和阿鸯,承受了本该由别人承受的这些过错。”廖文鸾没有再流泪,只是擦掉眼里的泪,这句话,如同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廖文鸾的心上:“何其无辜,可是阿鸯她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无辜的人了。阿姨,她用她的无辜来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时候,就已经变了。”
林老师的唇微微张大,做为沈婉廖凯杨小花乃至杨乃恩共同的朋友,林老师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的后人能够和睦相处,不仅是因为她们是姐妹,还因为当初时的美好,可惜天不从人愿,或者说,人不是神仙,算不出以后的事。
用爱浇灌的花朵会开出恶之花来,这是沈婉当时没想到的,也是杨小花没想到的吧?林老师看着廖文鸾的眼,终于长叹一声:“所以我说,你爸爸就是太心软,谁都不想辜负,可惜,谁都辜负了。你妈妈和小花真要有灵的话,知道了这一切,也会怪你爸爸的。”
廖文鸾又有些哽咽了,低头用纸巾擦着眼角,爸爸,这个在廖文鸾心中一直温和可亲,对孩子们很好,对长辈们也很好的人。也是廖文鸾一直不肯承认的一件事,但凡爸爸能狠心下来,怎么能轻易被说服?可是让爸爸狠心,好像也做不到,廖文鸯也是他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值得疼惜的,而对廖文鸯,爸爸还有愧疚感,这种愧疚感,是廖凯去世很久以后廖文鸾仔仔细细推算他当时的话才察觉出来的。
可怪一个亡人又有什么用?一直没说话的刘建正准备开口解释,廖文鸾已经抬头:“阿姨,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和阿鸯,已经不可能再做姐妹了。以后,顶多就是陌生人。”以后?林老师的眉微微皱起,接着就说:“你妈妈以前常爱说一句话,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我们有缘才能在一起,没有缘或者缘散了就分开了。或者,你和阿鸯的姐妹缘薄吧。”
缘薄到反目成仇这样的阶段也算少有,廖文鸾把头发拢一下:“我从来不知道妈妈也信佛。”林老师笑了:“你妈妈的确不信佛,她只是信缘,顺缘罢了。”顺缘罢了,廖文鸾的眉不由微微皱起,林老师已经站起来:“哎,光说话你也烦,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很多地方你妈妈曾经去过。”
廖文鸾站起来,刘建也跟着起身,林老师换好鞋子:“你的高跟鞋只怕不好走路,可我的鞋你也穿不上。”太沉闷出去走走也好,廖文鸾已经摇头:“不用,就当锻炼了,要不要开车?”林老师正准备摇头,但又想起廖文鸾的鞋子:“还是开车吧,来回总有三公里呢。”
三公里路,廖文鸾觉得自己还是能走,让刘建回去休息,下楼后没有顺着街道走,而是七弯八拐来到田里,这时田里的作物已经被收走,天地间有一种十分空旷的感觉。呼吸一口都能感到空气是金色的,带有一股甜味。
林老师眯着眼:“一晃都四十多年了,那时候你妈妈比我还小两岁,所有人里面她最小,不过也是最不娇的一个,这倒让我们都奇怪了。说起来,她是正经上只角出来的大小姐,可不管是挑水还是挑粪还是做别的什么活,她都不会喊一声。那时候我还不懂事,还故意欺负她。现在想想,都已经是天涯沦落人了,欺负和自己一样境遇的人有什么意思?”
廖文鸾仿佛看到田间有个娇小身影在劳作,妈妈的手上有无法消去的老茧,这双手和她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她也从来不把这双手藏起来,过去就是过去,何必要藏起来?也不会用这双手去控诉,控诉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或者,也是这样的坦然,才让她接受廖文鸯,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好。可惜这样的爱看在廖文鸯眼里,却成为补偿成为害怕成为,恨。廖文鸾轻声叹气:“阿姨,刚才你说我和阿鸯的姐妹缘薄,其实,我不甘心的,是我妈妈对廖文鸯这么好,我对她那时也是从来没有别的意思,可她全忘了这一切,只是记得她妈妈如何如何可怜,她外婆怎么怎么受气。恨妈妈恨外婆恨我。”
林老师脸上有追忆神色:“小花吗?她是真的爱你爸爸,这种爱,浓烈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但我们也看得出来,你爸爸,不爱小花。或者说,他只是把她当妹妹。可小花不明白这点,她一直是把你爸爸当做丈夫的,一颗心从来都没变过。你奶奶逼你爸爸娶你妈妈的时候,小花整个人都快疯了。”
哭泣,难过,跑去廖家责问,可是廖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几乎全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好几个人才把杨小花拉走,但杨小花又跑到知青点,责骂沈婉抢走了自己的丈夫。沈婉只是任由她骂着,坐在那里一笔一划地写信。廖凯赶到的时候杨小花整个人都崩溃了,沈婉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说出一句,我可以不去上大学的,你可以问问廖凯,他可曾没有一刻不把你当妹妹。
那时旁观者都觉得沈婉有些无情了,廖凯看着杨小花长叹一声,小花,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妹妹,等你出嫁,我会背你上花轿的。杨小花大哭而去,听说她哭了整整一夜,等第二天再出来的时候,除了那肿着的眼皮,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林老师想起往事,语气开始变的稍微有些激动:“我们都以为,小花是真的想通了,你爸爸妈妈婚礼的时候,小花还来喝了喜酒。除了不肯出嫁,她和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她是家里面的大女儿,弟弟又小,帮忙家里晚些出嫁也是常有的事。可我们都没想到,她一直不肯出嫁,一直和你奶奶很亲近,是为了要一个你爸爸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林老师的声音又转向叹息,廖文鸾的手紧握成拳:“爸爸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又和她有了廖文鸯?”林老师的话有些耐人寻味:“鸾鸾,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你该知道,有时候,这个男人,有时候,”
说的很含糊,但廖文鸾听懂了,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脸红:“是爸爸没有忍受住诱惑?”林老师点头:“这是小花一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算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也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事。”
得意的事当然要和人分享,而这种得意事毕竟不是和人人都能分享的,杨小花的目的当然也希望能吹进沈婉的耳朵里,于是要回家探亲的林老师成为首要目标,只可惜的是,杨小花到临终前都不知道,林老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婉,因为这种事情,总不是那么好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