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刘宇阳跟肖叶子提前串好了口供,这么久家里老也没发觉肖叶子是为了什么才弄成先兆流产住进医院里保胎的。
冯翊实是想不明白,肖叶子干嘛还这么护着刘宇阳。
直到有了一个月之后肖叶子的一通电话,她才稍微明白了一点。
这天早上第一二节是地质学基地班的概论课,由冯翊上。刚刚下课一会儿,才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冯翊就接到肖叶子的电话。这段时间来一直是冯翊打给她,由她主动打过来,这还是头一遭。
电话一接通,冯翊就听见肖叶子那边抽抽搭搭地,说出了那个早就被她排除的结果:“冯翊,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已经,已经没了……现等着看最后需不需要刮宫……他凭什么啊,不想要他的时候他说来就来了,现想有个他了,他说没了就没了,他考虑过的感受吗……”
叶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嚎啕大哭,那边也没劝劝,想是刘家的都不。
于是冯翊问:“刘宇阳他们家知道了么?爸妈他们呢?”
“知道了,他妈妈这会儿跟医生出去了,刘宇阳待会儿就来。爸妈下午到,”肖叶子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好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一样,“要是他们碰见了问起来,别跟他们说跟刘宇阳是怎么回事儿。”
冯翊正想着要不要答应她。她和刘宇阳的破事儿老瞒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告诉她亲爸亲妈,难不成她自己还能把这口气争回来?冯翊是再不信肖叶子对着刘宇阳能有什么骨气了,都闹成这样了还要护着他。
不料肖叶子那边半天听不见她答话,就继续说了下去:“决定和他离婚。从前想着还有个孩子,不能让他没爸爸,现好了,孩子没了,们也不用非凑一块儿了……”
说到最后,肖叶子的声音就哽住了。她的决定无疑是冯翊从来都没想到过的。
肖叶子和刘宇阳大冯翊一岁,今年都是三十岁了。一个大姑娘到二十八岁没嫁出去都已经被念叨得不胜其烦,可以想见一个三十岁的离婚女性会是怎样的处境。二婚的男是抢手货,可是二婚的女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冯翊的脑子就又犯抽了,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孩子没了可以再要,离婚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其实说不准李明羽和刘宇阳真的没什么呢,以他们家的家教,他做不出那种事儿……”
“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儿……也知道他们没什么。李明羽约着他见了好多次面,都知道,仅仅是见面而已。也从来没去找过他,独独就是最后这一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骗。他还想着她,受不了,”叶子那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当脑子轴吧。才发现其实没那么爱他,至少是再做不到明知道他心里有别还跟他心照不宣地过日子了。看,这几年一直谨小慎微地维持着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这段关系,从来不提起,从来没想到不提起,不代表别不会再出现。很累,刘宇阳估计也比好不了多少。所以,还是行行好,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原来还觉得精神洁癖的都是有病,现才知道自己也有病。”
“……”冯翊迟疑着说了一个字,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要是把当事换成是她和徐廷和,她能受得了么?
虽然从前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往后也不愿意去考虑,不过她想她肯定是受不了的。也不知道徐廷和的军身份,是给这段婚姻上了份保险,还是加了副枷锁。她打心眼儿里愿意守着徐廷和,不需要保护军婚的规定来框着她。但是如果徐廷和真敢心里装着别然后若无其事地跟她过日子还满口说喜欢她爱她,那她肯定拼了命也要和他离婚。
冯翊没想到最后会把自己给绕进去,只好说:“高兴怎么就怎么把,这方面的事情,实是没法儿给意见。爸妈那边儿真不告诉?”
肖叶子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说:“两边儿的老都先瞒着,怕他们接受不了。刘宇阳他妈回来了,先挂了。”
叶子那边挂了电话,冯翊这儿还绕里面,忽然瞥见旁边那本从图书馆里借回来的《密码学基础》。老实说,除了讲古典密码的第一章她勉强能看懂之外,其余的内容于她而言都是天书。
这种非地学类专业书籍看多了头疼得厉害。冯翊抽出一本地学杂志盖那本书上面,揉起了太阳穴。
没几天刘宇阳就打了电话过来,让冯翊帮着劝肖叶子。
其实肖叶子这个很倔,她决定要去做一件事情,就算是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比如当初她报了自己其实不怎么喜欢的t大博物馆专业,比如当初她跑去伦敦找刘宇阳,又比如这次她决定和他离婚。
能劝得动她肖叶子的,就只有刘宇阳一个。然而从她决定和他离婚以后,这世界上就再没能劝得动她了。
冯翊只好对刘宇阳说了抱歉,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话去呲儿他。她倒是很想呲儿他几句,现不想离婚了,早去干什么了,要说心思粗没看出来叶子一直盼着他那句“爱”,那他原来读书的时候天天转发赴美留学注意事项,估计就巴望着李明羽看见这事儿又怎么说呢。
到最后还是肖叶子稍稍妥协了,不去办手续也行,就当是照顾家里爷爷奶奶的情绪好了,但她是不会再和他生活一块儿了——这和离婚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当年结婚的红本儿没有换成紫色封皮的离婚证罢了。
刚好锡耶纳那边有她一个朋友开了家工厂需要中文翻译,她就借着工作之名跑去了意大利。
没多久刘宇阳的爷爷笀终正寝,肖叶子回国,哭得比刘宇阳还伤心。从这时候冯翊就明白了,肖叶子没法儿跟刘宇阳继续过下去,不是因为她爱他不够深,而是她爱他太深。
从灵堂出来,冯翊回头看了看肖叶子,对刘宇阳说:“刘宇阳,真是瞎了。”
刘宇阳没说话。他也知道,他的确是瞎了。不过纵然肖叶子这时候为了自己的爷爷哭成那样,她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处理完爷爷的后事,刘宇阳终于是跟肖叶子去民政局办了手续。到这时候肖叶子仍然说能瞒着严奶奶就先瞒着吧,刘爷爷刚刚去世,她怕是再也受不了这些刺激了。
“刘宇阳,往后要是再结婚,务必要确定心里除了未来老婆之外再没别了。们互相祸害了这么几年,可千万别再去祸害别。”肖叶子舀着那本紫色封皮的离婚证书,低头说。
还以为离婚证仍然是鸀皮儿的,没想到时过境迁,红鸀皮儿都变成了紫色。
刘宇阳愣了愣,伸手想再拍拍她肩膀,说:“对不起,们,以后还可以是朋友……”
肖叶子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笑得云淡风轻:“不用对不起,是自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朋友也没必要做了,反正没有孩子,再没见面的必要。而且朋友,真的是那么好做的么?不后悔爱过。希望也不后悔曾经跟是夫妻。”
说完这话,肖叶子冲他笑了笑,招了辆的士走了。没有说再见,她觉得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需要再见了。
☆、40第十三章1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a市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昨天夜里徐廷和缠着她折腾到半夜里,今天早上腰酸腿软地起来,一掀开窗帘儿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冯翊就知道自己今天早上这两节课的教室前四排都必然坐不满了。
学生中一直流传着“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这样一句“至理名言”,原本排星期天早上的选修课就只是没抢到课的学生为了学分不得已才选的,这下一场大雪下下来,天寒地冻的,连她都不大乐意去讲课,谁还愿意跑去听课。
冯翊到了教室,离上课还有不到五分钟,一间五十多个座的小教室果然只稀稀拉拉坐了有二十多个——选这个课的数倒是刚好够坐满这间教室。冯翊攒着眉毛吁了一声,打开电教系统就开始讲课。
《海洋地质学》这种课其实就不适合开成通选课,非专业课没法出去实践只能教室里讲理论。这个教学班里有小一半儿是文科专业的学生,一学期下来冯翊差不多也能把学生的脸和名字对上号,今儿一眼扫过去,文科专业的学生几乎都没到,后排角落里来了一个,还趴那儿就快睡着了。
小课间的时候冯翊坐那儿捧着杯子自怜身世,大叹自己讲课没有魅力,比不上暖和的被窝,留不住学生。
再次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又多了几个,估计是怕她下课的时候点名,就起床赶过来了。目光扫过教室里的学生,只是落到教室后门旁边坐的那个脸上时,又让她皱起了眉。那个穿着黑色毛呢大衣打扮得跟商务男士一样的“学生”居然是徐廷和。
他那儿坐着,她还怎么镇定自若。
见她拧起眉毛,徐廷和咧嘴笑了笑。冯翊只好不去看他,低头操作电教系统。
好原本就安排这节课放一部纪录片给学生看,开了播放器,冯翊就挪了挪椅子坐到讲台边上望着投影。这片子其实她已经看了好多遍,但是还是得跟着学生一起看。
于是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学生们和她一起看着投影,徐廷和看着她。那两道目光灼得她周身像长了毛刺儿一样,只好趁着纪录片精彩处大家的眼球都被纪录片儿牢牢抓住的空当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