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和,你终于醒了!”五个女生惊慌失措地冲向她,抱住,又叫又笑。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哭过似的?”她问她的室友们。
成最最嘴巴最快,替她们回答:“统统被骂了……”茹姣忙去捂她的嘴。
黎糯为她掖好被子,说:“你爸爸妈妈早上来过了,签了射频消融的同意书,等你的情况稳定后就动手术。”
“嗯。”她颔首。
安静了片刻,又问道:“你们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从她们断断续续地讲述中,她才知道,清早自己突发快房颤,晕倒在寝室,接着就被送来急救,生命体征稳定后转入了病房。至于她父母,被吓得不轻,从东北直飞上海,直到女儿脱离生命危险后才离开。
“对不起哦,我爸妈可能太着急了,他们不是故意生你们气的,其实还是我不对……”她道歉。
“你爸妈没骂她们啦,其实是……”成最最的快言快语被进门的值班医生打断。
看她身体已基本恢复,医生让她再好好休整一天,后天进行手术。
第二天,路心和果然已无大碍,打了通电话接受父母的歉意和叮嘱,又通知好友们别再担心她,安心上课。
吃过午餐,医生暂时撤了她的心电监护,她便滑了脚,下楼接接地气。
这是她小时候进进出出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十几年一晃而过,建筑旧了,设备新了,自行车少了,私家车多了。
她还记得,医院里有个后花园,由于位置靠着太平间,所以阴气重,鲜有人去,倒成了她和小病友们的游乐场。
顺着记忆走,果然找到了。原来的长廊,原来的草坪,还有一个原来的秋千架。不过现在花园边的小路被占用成了车位,一辆接着一辆汽车整齐地停着。
她提步走向秋千架,绳索破破旧旧,金属杆锈迹斑斑,塑料的座椅上满是或黑或灰的灰尘和水渍,看来,这个曾几何时小病友中最抢手的玩具已被打入了冷宫。
她留恋地推动了两下,向长廊下的石凳走去。
上海的春天特别短,夏天又特别长。晚春的午后,阳光渐显毒辣,不过拜前面高耸的住院楼所赐,或者是因为她体质虚弱,即使在宽大的病号服外还添了件淡蓝镂空开衫,坐在花园里也不觉得热。
她闭上眼,半仰起头,静静感受着温煦的阳光。
眼前的光感猛地一暗,路心和张开眼,发觉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个她魂牵梦绕的人。
他站着,她坐着,一时无人说话。她的心境和他的表情一样,波澜不惊下压着惊涛骇浪,还有一涌而起的酸楚。
她站起身,退后两步,说:“沈老师好。”
沈流默一言不发,上前一把紧紧拥住了她。
“你再敢做出这种混账事情看看。”他的声音很哑,却是怒火中烧。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都要订婚了么?”路心和挣扎着想脱离怀抱,不料箍着她的胳膊纹丝不动。
双臂突地一滞,她稍一使劲退出了他的包围。
她低下头,轻声说:“恭喜您订婚。”
忽而一阵风扬起了灰,把眼泪带了出来。
“我看到了你发给季妍妃的短信。”他叹了口气。
抿紧双唇,不知为何醋意顿时澎湃。
“没有马上来找你说清楚是我不对,”迟疑了片刻,道:“因为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
她的心无来由一颤,阻止道:“不用……”
“如果不说出来,无论有没有季妍妃,我们还是会陷入死循环。”
他在石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盒烟,自顾自点着。
“妈妈过世的时候,我念小学四年级,死因是颅内动脉瘤破裂致蛛网膜下腔出血。这些名词,我没听说过,我只是觉得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早上出门时还教育我不要调皮捣蛋的妈妈,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了我。”
“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对死亡并没有强烈的感触,甚至当白布掀开,在太平间见到妈妈平静的脸面时我也没有哭,只是愣住了,明白了,这不是噩梦,也不是玩笑,是真的。大殓的时候,是我亲手钉上了妈妈的棺木,亲手推送到火化室的门口,周围的爸爸和亲戚朋友都在为妈妈的英年早逝痛哭,我却仍旧滴泪未流,傻傻地跪在火化室门前的水泥地上。”
“直到捧起包着红布的热烘烘的骨灰盒,前面还置着一张生前的彩照,看着里面年轻美丽,神采飞扬的妈妈,我突然接受了我再也见不到她的事实,哭着往火化室冲,被家人死死拦下。”
“也是从那之后,没有人再对调皮捣蛋的我严加指责,他们会说‘小默是没了妈的可怜孩子,没人管教’,而周围的人一见我就是一阵热情嘘寒问暖,他们会说‘小默是没了妈的可怜孩子,缺少温暖’。我怕极了他们的关怀,愈加开朗阳光,私下却开始不爱说话。高一时,班主任和校领导建议我可以考虑提前高考,让我回去找爸爸商量一下,我二话不说,立刻同意,那时我只想,考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起码能够逃离过度的关心。”
“只是没想到,爸爸在那一年患上了抑郁症,又是毫无预兆,未知病因。我记得第一次送他入院治疗时,顾主任看到消沉的我,善意地提醒我抑郁症有很高的遗传性,所以让我即使伪装也要强迫自己开朗。那时我突然联想到,蛛网膜下腔出血会有遗传性吗?只是还没来得及咨询医生,同样的疾病已经降临。”
“我很清楚地记得发病那天的情景,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头痛,我忍不住张嘴呻|吟,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喷了出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是几天后,我问医生,我妈妈也是死于这个病,我是不是因为遗传因素才发的病,医生说这次发病虽然不是因动脉瘤破裂所致,脑血管造影也示暂无颅内动脉瘤,但是谁都保不准以后,毕竟现今的研究结果都表明颅内动脉瘤有一定的遗传倾向,有家族史者风险更高。”
“那一瞬间,我仿佛体会到了宣布死刑的心情,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学业、事业、爱情,霎时杳无踪影。当时我就决定,除了无法放弃的数学,其它再与我无关,尤其是爱情。”
他点燃了烟,但似乎忘了去吸食,任黑色慢慢吞噬白色的圆柱体,灰烬留下。他停顿了许久,掐灭了烟,连着火机和烟盒扔至一旁的垃圾桶,方转身在路心和面前立停,俯身抚上她细微颤抖的肩。
“直到你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你的一颦一笑,高兴、生气、苦恼、哭泣,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无法忘怀。明明你只是个小朋友,但是在你身边我就能忘记失去爸爸的难过;明明你只是个小朋友,你的表白却能让我怦然心动;明明你只是个小朋友,当你哭着向我求助,我只想插翅飞到你身旁。”
他将她搂入怀,用力的,像想要把她揉进自己体内一般。
他垂头在她耳边轻诉:“是啊,明明你只是个小朋友,我还是打破了自己下的戒,无可救药爱上了你。可是,你长大了,漂亮得像个仙女,是个人见人爱的千金小姐,这样的你,我一介只识数字的贫白书生怎么配得上你?”
“流默,别说了。”路心和早已泣不成声,双手牢牢地环抱住他清瘦的腰,如同失足跌入河中的人抓住了浮板。
“对不起,”他愈加深深抱她,“对不起,即使知道了你是为了我才选择分手,但我没有不顾一切求你不要离开我,而是胆怯地放大了自卑,对不起。”
“我好后悔,没能更早地认识你,没能在你最难过的时光陪着你。”她稍稍拉开距离,双手捧上他同样清瘦的脸颊,泪眼朦胧地说:“你知道吗?我从季老师那儿听说了你以前的事,当时我多想就像这样抱着你,和你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沈老师,我的流默,我最爱的人……”
如果知道结局如此,他们又何苦兜兜转转来上这一遭。
神啊,请你原谅他内心深处的苦涩,以及她十九岁的决定吧。
沈流默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泪,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指,然后是手背,最后是覆上眼角的嘴唇。
他说:“别离开我,好不好?”
她闭着眼点头,迎来了一个深深的吻。
他们曾经交往过近一年,期间也接吻过不少次,每次沈流默都是温柔地亲她,像在亲吻一件宝物,而这次却截然不同。
难以压抑的急切,和从未见过的盛气凌人,排山倒海而来,动情地吮吸后他撬开了她的牙关,倾城而入。舌尖纠缠,或是忘情地搅动,带着浓浓的占有欲,似乎旨在宣告天下,她是他的人,他的一切。
路心和渐渐意识模糊,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攻城略地之时,她不住轻吟出声,再次掀起了一池荡漾。她不得不使劲环上他的脖子,回应着,也释放着日久的相思。
这样的气势,与他的气质截然不同。但是,她似乎见到了他小时候皮大王的模样,曾经开朗的沈流默,曾经忧郁的沈流默,完完全全地回到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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