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母顿时就笑了起来,看向容池的眼神更加和善,颇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意味,招了招手,示意容池站近些:
“小容啊,晚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她性子倔,有时候又不会说话,你多担待些,别和她一般见识。”
“伯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容池笑,“晚晚很好,和我一起是她吃亏了。”
温晚被他那最后一句噎了一下,差点呛到,下意识地翻了了个白眼送他——看这虚伪的!平时怎么不见他有这个自觉呢?
容池也不生气,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笑而不语。
“你也别给她说好话,虽然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但晚晚到底是我的女儿,她的性子我也知道。”温母看着动作亲密的两人,叹气,眼里微微有了些水光,神色却并不难过,反而还似乎带着些欣慰的意味。
“我和她爸爸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了,这孩子一直都胆小,也不会照顾自己,我总是担心没个人陪她,现在有了你,哪天就算我真的进棺材了,也总算能放心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陈琪皱眉,一瞬间拔高了声音,看向温晚的眼神越发不善了起来。
陈琪对自己的敌意,温晚一向是心知肚明的,但这时候却并没有心思去理会她,一样皱起了眉,张了张嘴却又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终于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你没事就好了,我们先走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好像每次见面,她们母女之间永远都只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样子,可是刚才……她的妈妈那样郑重地把自己托付给容池,她眼里的伤感和欣慰不可能是假的,她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女儿的男朋友,没有疏离、没有客气,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妈妈是这么了解她的,她知道她胆小,知道她害怕……
“容池,我是不是……很不懂事?”病房的走廊上,温晚拉住容池的手,仰起头看他,却忽然愣了一下——之前她一直都在走神,还没有注意到,现在回过神来,却只觉得和容池相握的那只手上,手心早就已经湿透。这很显然并不是自己的汗,所以……
“容池,你紧张啊?”
“没有。”容池没有回头,拉着她往前走。
“不紧张你出什么汗啊?”温晚伸手扯他的袖子,难得能让容池尴尬紧张一次,温晚自然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觉得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和紧绷的神经几乎是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笑意,兴致勃勃地喊他,“走这么快干嘛?心虚啊?”
“对啊,我紧张!”容池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身,温晚一个不防,还来不及停下,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胸口,被他胸口结实的肌肉撞得生疼,皱着眉赶紧揉自己的额头,却冷不防就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低了头凑到自己耳边,语气里居然没有恼怒,反而是温晚并不陌生的戏谑:
“第一次见丈母娘,总是紧张的。”
温晚只觉得“轰”的一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什么丈母娘,她说过要嫁给他了么?!
“好了晚晚,不闹你了,”容池笑够了,终于开始动手给她顺毛,“你没有不懂事,只是小时候的阴影太深了。”
温晚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沉默着不说话。
容池叹气,知道温晚这个心结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就能解开的,也不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我刚才看见病房门口有你妈妈主治医生的名字写的是陈远,那个医生和我姐姐关系很好,不放心的话我们直接去问吧。”
……
“哦,那个病人是你丈母娘啊?”肿瘤科的办公室里,一身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容池,“交女朋友也不说一声,万一到时候收到喜帖我来不及准备红包怎么办?”
“陈哥……”容池扶额,对这位性格略有些脱线的肿瘤科大手实在是也有些无能为力,大概也只有自家姐姐那种淡定的天然黑才能与之抗衡吧。
“咳咳,是这样的,”陈远到底也是一把年纪了,随口逗了小辈几句,也不好意思太过分,清了清嗓子,翻出了之前拍的X光片,指给两人看,“肺部这里的肿瘤目前来看还是良性,但是肺部其实是个挺危险的地方,良性转成恶性也就是癌变的概率不小,最好还是尽快做手术。”
听到还是良性,温晚的心也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些,正想问手术的风险大不大,结果就听见陈远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容池:“其实我觉得这个病人,你可以去找你姐来看一看。”
“我姐?”容池挑眉,很显然他也有些意外。
“这个病人,我之前给她做过一些常规的检查,身体状况并不是太好,主要是过度操劳,再加上心情郁结,你们也知道做手术到底是大伤元气的事情,最好手术前还是能先把状态调理得好一些,手术后也要好好养身体,”陈远一说到医术,好像一下子人就正经可靠了起来,“还有就是,其实肺部肿瘤的高危人群是长期抽烟的人或者是有家族病史的,但是我之前问过,她家里既没有人抽烟、也没有家族病史。我以前跟你姐闲聊的时候,她说过在中医里,人的身体状况其实和情志也有关系,比如说——大悲伤肺,所以我想,你们可以去找她来看看,不管怎么样,总不会有坏处的。”
大悲伤肺吗?温晚愣住——她现在夫妻和睦、女儿乖巧,还有什么事是能让她那么难过的?是因为……自己吗?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温晚一个人坐在病床前,低着头安静地削着手上的梨。
她是特地在这个时候请了假过来的,这时候是周一的下午,陈烨还在上班,陈琪也还没有放学,虽然温晚仍旧有些不自在,但也总算是放松了不少。容池原本是要陪她一起来的,但最后还是被她拒绝了——自己请假也就算了,容池这个老板最近工作也不少,总不好叫老板也因私废公吧?
温晚虽然一直都懒得做家务,但削个水果还是没什么大压力的,很快就把手上的梨削好,默默地伸手递给靠坐在床头的母亲。
“哎!”温母笑着应了一声,虽然还是不停地咳嗽着,但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遮不住,忙不迭地招呼着,“晚晚……咳咳,你自己也吃。”
温晚微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刚想数落几句,一抬头就对上妈妈满是笑意和惊喜的脸,忽然间就像是失了声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终于点了点头,又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梨削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和妈妈单独相处了呢?就算是仅有的几次相处,好像也从来都是伴随着争吵,再不然就是生疏和心酸……
“我去看过你妈妈了,确实是常年心情郁结,不只是肺部情况不好,脾脏上也不是太乐观。你也知道,大悲伤肺,忧思伤脾,虽然这个说法在西医上可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在中医里,确实有不少情志影响身体的例子。我也问过你妈妈了,虽然有些事她并没有明说,但看得出来,她一直对你感到很愧疚,也很担心你。”
“你的事,阿池也跟我说了一些,有些事并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晚晚,很多事都是人无法预料到的,你既然还担心她,就多去陪陪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哪怕你委屈、甚至有怨恨,也可以直接告诉她。晚晚,不要害怕,阿池会陪着你,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容清昨晚在电话里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久久无法平静,犹豫了一个晚上再加一个上午,终于还是请了假,趁着没人的时候到了医院。
也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就已经在面对着母亲的时候习惯了沉默,明明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的,可是一进了病房,温晚却像是忽然间就不会说话了一样,连一句“你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在嘴边打了几个来回,也终于还是被自己默默地吞了回去。
果然啊……又是这样。温晚在心底苦笑,她承认她是有埋怨的,但……毕竟那是她的母亲,她也想像陈琪一样,可以无所顾忌地和妈妈撒娇甚至顶嘴,哪怕是挨骂,也好过每次都是一样的客气疏离。好不容易今天鼓起了勇气趁着人都不在才过来,却到底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长进。
妈妈昨天说自己不会说话,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啊。
“晚晚,”就在温晚低着头暗自纠结的时候,母亲却忽然出声,打破了房间里这有些尴尬的沉默,“上班时间过来……咳,不要紧吗?”
“没事的,”温晚摇头,“我跟容池请过假了。”
“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温母顿了顿,忽然道。温晚怔了一下,眼神顿时就是一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刚想点头说好,就听见母亲咳了几声,才又把话接了下去。
“小容是老板,你现在是她的女朋友,就要更认真工作,免得有人说闲话,对你们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