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平紧抿着嘴,眼神凌厉的看着苏氏。苏氏却分明在他眼底看见了不屑和嘲讽。
顾长平不说话,苏氏也只能尴尬的哭了几声。手轻轻扯了扯儿子的袖子。
顾长庆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道,“大哥,不如就了了父亲的心愿吧。只要府上的人不说,没人知道鸳鸯是殉葬的。”
苏氏点头,“自古遂了主子而去的烈婢很多,只当鸳鸯是舍不下侯爷自尽便是。”
薛铭有些瞠目结舌,对于苏氏的厚颜无耻和毫不给下人留尊严的做法无法苟同。不论是前世所在的林府、荣国府还是今生的娘家薛府,都没有这么奇葩的主母。她们虽然也暗自有些腌渍手段,但却绝对不会如此坦然的将这么丧尽天良的话摆在面上说。
薛铭看了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神色悲痛的鸳鸯。有些看不下去,正要开口,且听顾长平道,“这更加不合规矩。”
苏氏有些恼,但还是耐着性子想要争辩。
薛铭却道,“不如就给鸳鸯姑娘一个名分,纵然是当真要殉葬,入得黄泉也有个名分能找到父亲。否则岂不是孤魂野鬼。”
苏氏脸色越发白了起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鸳鸯,眼底闪着怒意。
顾长平很满意薛铭将的这一军,道,“殉葬非同小可,一则是犯法之事,二则并不能确定是否为父亲心愿。暂且放下再议。”说着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入夜了,夜里风凉,该休息的便去休息吧。今日夜里长子守灵。”
顾长平下了令,旁人总不好留下的。可顾思莹却抽泣着开口道,“我在这里守着父亲,二更后再走。”
她的声音绵软没有力气,显然是伤心至极所致。没有人提出异议,只苏氏有些心疼的看着女儿,想要拉她走,却不能阻挡她的一片孝心。在顾长庆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顾长平看着薛铭冻的有些发白的小脸道,“咱们也回去吧,且都换了厚些的衣服再来。”说着便拉起薛铭的手,往外走,仿佛全然忘了方才两人还在怄气。
顾思莹跪在燃着火的铜盆前,取了冥币为父亲焚烧。眼底无限悲伤蔓延。宁远侯死了,顾长平连在宁远侯面前假装和她亲密的机会都没有了,从此她便与顾长平如同末路一般。
她不知道顾长平为什么如此厌烦自己,但却知道,想要好好的做他妹妹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进了屋以后,薛铭和顾长平忙将身上落了学的氅衣脱下,又都脱了鞋上了暖炕,隔着炕桌盘腿相对而坐。
薛铭往冻僵的手里哈了一口气,用力搓揉取暖,抬眼看着顾长平。“夫人竟然不惜毁了自己贤惠的名声也要将鸳鸯置于死地,这其中必有蹊跷。”
顾长平伸手将薛铭冻红的小手握在大掌中捂着。“那信并非是父亲所写。相比鸳鸯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今夜,我便要她尽数吐出来。”
薛铭被他一抓手,心绪有些乱。连忙点头,“我要做什么?”
“缠住苏氏,万万不要让她夜里来灵堂。长庆我会找人盯着,顾思莹也要烦你领回去安置了。”顾长平越发攥紧薛铭的手,“冻的这般模样,一会多添件衣服。”见碧丝取了手炉过来,塞给薛铭,便起身道,“我现下就换了衣服赶去,顾思莹留在那我总不放心,恐怕她会受她娘教唆对鸳鸯不利。”
薛铭木然点了点头,抻头拔高声音嘱托道,“多穿些,仔细着凉。”
此时顾长平已经走到了外间,自挥了氅衣披上,扬声道,“放心,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你仔细自己身子要紧。”语毕便疾步走了出去。
薛铭有些愣怔的看着自己方才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觉得心底似乎有一个地方有一丝松动。
碧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挪揄道,“世子害怕夫人冷,我瞧着姑娘惹的狠呢。”说着就摸上薛铭的脸,又迅速收手,道,“脸好烫呢。”
薛铭白了她一眼,道,“如今你性子倒比之前跳脱了,拿我涮牙。仔细我将你配了小厮,天天要碧柳挪揄你。”
“要我做什么?”碧柳此时正好掀了帘子进门,诧异的看着薛铭。
她眼见嘴里,最不好对付。碧丝赶忙讨饶。一旁的碧云脸上却闪过一丝不痛快,被碧烟迅速收于眼底。
顾长平走到灵堂时,已经不见了顾思莹的影子。于是他便缓缓走到鸳鸯身边,在棺木之前跪下。(未完待续)
015 陪伴
鸳鸯正跪在火盆前,认真的为宁远侯焚烧冥币。眼底已见不到任何泪光,但却有掩不住的悲伤和绝望。感受到有人跪在自己身边,便知必定是顾长平。于是哑着嗓子道,“世子果真如侯爷所说,心思缜密,看出了其中破绽。”
顾长平不置可否,也取了一刀冥币,扔入火盆之中。嗤笑道,“苏氏最重名声,她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你名正言顺的死,必定有内情。”
苏氏自从嫁入宁远侯府那日开始,便披上了一层伪善的外衣。宽宥下人,善待妯娌,对于嗜赌如命以及素来不问世事混吃混合的五房和三房也多有照拂。更是在外人面前演尽了慈母苦情戏,对顾长平百依百顺。
可其实暗地里如何,别人不知道顾长平和鸳鸯最是知晓的。
她是何等蛇蝎心肠,善于心计。又是怎样用善良的外表将宁远侯府这水搅的更浑浊的。
其实苏氏心胸狭窄,对于颇得宁远侯重视的鸳鸯十分苛刻。背着宁远侯动辄给予一番羞辱,更有甚者曾暗自想要将她配人,且是配给府外一个嗜酒如命的屠夫。且不说那人是长的如何面目可憎,光是那随时张口都能喷出来酒气的德行,就让人深深厌恶。
鸳鸯虽是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可自七岁起就跟在宁远侯身边。教养不比一般官宦小姐差,更不要说她容貌清丽。苏氏委实有些糟践人。
那次向来忍气吞声的鸳鸯哭到宁远侯跟前,宁远侯怒急斥责苏氏一番后,将鸳鸯抬为一等婢女。苏氏再不能随意派遣。
自此苏氏便与鸳鸯结了仇。她一心以为这个容貌亮丽,年纪轻轻的姑娘要分宠。唯恐她再生下个一儿半女来威胁到自己母子的地位。却不知,鸳鸯其实是宁远侯自府外带回来的孤儿,自此如死士一般教养。
鸳鸯想到苏氏看似聪明。实则常常犯糊涂的样子。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她将奴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多少年便瞧奴婢不顺眼的。如今侯爷一走。她又怕侯爷视奴婢为心腹告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自然是要杀人灭口。”
顾长平眼底闪过一丝愤恨,对于苏氏的厌烦,实在是无法掩盖。转头看向鸳鸯在烛光映照中,更显决然的侧脸道,“虽然父亲以亡,但你忠心可嘉,我必定会保你周全。”
鸳鸯灿然一笑。转向顾长平,轻摇了摇头。“世子不必费心。侯爷交奴婢的这最后一件差事,做完了,便随了侯爷而去。”
“你还年轻。”想到眼前如此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要消失。顾长平于心不忍。可劝阻的话却说的十分苍白。他行军作战是把好手,可劝人游说却实在不在行。懊恼的看着鸳鸯,希望她能珍惜自己的生命。
鸳鸯也不争辩,死活自有定论。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顾长平。“这才是侯爷留下的亲笔信。”
顾长平接了并不看,这是将它自己揣进怀里。并向鸳鸯投去疑惑的目光。
鸳鸯自知他是想知道事情经过,便道,“侯爷当日写信时,夫人曾无意之间撞见过。她虽没问。但自她眼中便能看出十分焦急的想知道信的内容。而后她紧盯着侯爷几日,也不见命人送出过信。奴婢想她必定是认定了这信是侯爷留下的遗书。今日侯爷过世,并未提此遗书,她便心里起了大疑。认定奴婢与这信有莫大关系,她猜得不错,当日侯爷写完信后便将交到了我的手中。并嘱托奴婢一定要亲自送到世子手中。期间若是出了差错,纵然是舍弃性命也要将这信毁掉。心中所交代内容,只得世子一人知晓,旁人若知道了,恐是对侯府不利。”
鸳鸯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而后的话不必再说,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这封宁远侯的亲笔信里,写了宁远侯府的重大秘密。而其中必定有顾长平多年追查的真相,到底先夫人康氏如何而亡的。为何康姨母委屈嫁入漕帮将一儿一女布成棋子,都要毁了苏府和荣国公府。
越接近真相,人越觉得紧张。顾长平能感受到自己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看着鸳鸯的眼睛里迸发着一种让人浑身寒毛树立的寒光。
此时夜风袭来,将白色幔帐鼓起,几只白烛随之熄灭。鸳鸯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对着虚无的空气道,“侯爷交待的事情,奴婢不辱使命已经完成。”
紧接着那风便渐渐停了下来,夜风呜咽,仿佛是人的哭声。躺在棺木中的宁远侯,此时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睡觉一番。素日里病态的苍白,此刻也被冥妆掩盖下去。顾长平走到棺木前看了看父亲,深吸了一口气。道,“父亲尽管安心去吧,不论真相如何,儿子都会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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