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微蹙,忽而有些鄙夷自己。
一把年纪,如何像个孩子一样使小性子。
自己要出门戍边,三年不得回府。薛铭甚为妻子,自然是要张罗着放一个稳妥的女人在身边。一来是照顾他,二来不正是怕他在外面带了旁的女人回家么?
顾长平双手撑着桌案,站起了身子。挺直了脊背,阔步向外走来。
薛铭见顾长平出来,忙起身,迎了上去,唤了一声侯爷。
顾长平脸上带了一丝笑容,携了薛铭的手,道,“更深露重的,差人来回话便是。如何自己巴巴的跑来了?”
薛铭笑道,“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总是好的。”说着又抬头看向顾长平道,“侯爷可是忙完了?”
“嗯。”顾长平点头。
“那便早些回去安置吧。”薛铭话音一落,碧丝等人便已经取了两人的氅衣来服侍着穿上。
夫妻两人仿佛毫无隔阂一般,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夜里倒是好一番的折腾。
三日后顾长平离京城上任,薛铭方才送走了他,进门便是一阵眩晕。若非是碧丝在身后扶住,恐是要摔在地上的。
屋里人一时慌乱起来,吵着要请太医来瞧。
薛铭却按压住,道,“哪里如此金贵了?无非是这几日累了些罢了。”
碧丝忧心不已,问道,“夫人若是不想让太夫人哪里得信,奴婢自会小心一些的。”
碧丝心思通透,办事稳妥,薛铭很是欣赏。轻笑道,“如此,便请素日里常去咱们府上走动的那位徐大夫便是,不必烦劳宫中太医。”
碧丝自是知道薛铭的难处,于是便应了一声。自己去走一趟,请大夫来瞧。
047 隐藏
苏氏早就叫人盯紧了薛铭的。那边请的大夫才刚把了脉出去,这边苏氏屋里的婢女春荷便挑了帘子进门。
见苏氏半倚在紫檀木雕缠枝纹贵妃榻上,身下垫着织金点翠万寿无疆引枕,齐眉勒着镀金点翠蝙蝠纹抹额,脸色红润光泽,微微合着眼睛。
婢女春芽正坐在踏下的锦墩上,微微握着秀拳,力道轻柔且有节奏的替苏氏锤着腿。
管事的葛妈妈站在一旁,拿了一柄青绸侍女团扇,轻轻为苏氏扇着风。见春荷进门,忙腾了一只手来摆手,示意她莫要做声。
“是春荷么?我没睡,进来回话。”苏氏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微微合上的眼睛,轻轻开启。眼底犹带着一层薄雾,此时是午休时刻,她日日睡惯了的,今日因一直放心不下那院儿里的事情,方才没有睡着。
春荷听了,忙上前行了一礼。道,“回太夫人的话,侯夫人屋里的大婢女碧丝去请了一个坊间名医来给侯夫人把脉。只是病情如何,却是一点也打听不到。”
春荷声音里带着几丝忐忑和无助,眼睛偷偷瞟了苏氏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眸。
果然,如她预想中一样。苏氏的眸光沉了下来,声音冷峻道,“那院儿不是有你的姊妹当差?”
薛铭院里的一个粗使丫头,名叫采荷,正是春荷的妹妹,由苏氏安排进去侍奉薛铭。却被薛铭一直放在了外面,不让进屋侍奉。
那采荷虽是薛铭屋子里的人,却在苏氏这里领月例。明摆着是苏氏的人。
薛铭行事谨慎。四个贴身婢女,都调教的极好。
之前碧云在时,她口无遮拦,又并非十分衷心。尚且能听的房内的情况。如今她走了,上房严加看守,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进去。
况且。薛铭身边的三个丫头,同府内的下人都客客气气,虽有交情,但觉不会说过多的话。
打探消息,实在是十分艰难。
春荷有些挫败,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回到。“侯夫人不准采荷进上房侍奉。贴身的三个婢女碧丝、碧柳、碧烟也从不曾同小丫头们又过多的闲话。采荷也不敢一味贸然打听,恐负了太夫人的嘱托。”
那便是蠢笨的完全不能打入敌人内部,苏氏冷哼一声,浓丽眉目更显刻薄,道。“既是在房里打听不出来,如何不知道使了银子去问那大夫?”
钻于打听的丫头,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春荷更显挫败道,“那请来的大夫,想来是同侯夫人娘家薛首辅府上有些瓜葛的。碧丝同他说话亲昵,像是旧时。况且,侯夫人不准去府上抓药,而是命他送治好的丸药进来,可见对他是极其信任的。”
苏氏猛的起身。双手攥紧了那引枕,翠绿的流苏从指间倾泻而下,更显得她双手青筋暴露。
一旁侍奉的葛妈妈和春芽都肃了神色,忐忑的看着她。
苏氏自小锦衣玉食,又是家中幺女。嫁进侯府之后,因是老夫少妻。颇受老侯爷爱护。没有经过什么真正的内宅斗争。三房韬光养晦,不触及切身利益绝不出手,五房汪氏同她多年合作愉快,她又没有婆婆,小姑子贵为皇妃。没有人同她玩内宅游戏。
偶尔碰见薛铭这种时而强悍,时而懦弱,让人摸不清楚的蔫柿子,实在让她好生抓狂。
苏氏正在屋子里抓狂的时候,送走了徐大夫的碧丝正沿着青石小路,路过太夫人苏氏的院子,往薛铭的院子走去。
挑了帘子进门时,正看见薛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轻抚着小腹发呆,神态宁和安然。炕几上的象鼻三足鎏金珐琅香炉正吐着渺渺白烟,紫檀的味道盈满室内,让人嗅了便觉的心境宁和。
碧烟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手执书卷凝眉细读,碧柳则在一旁打着璎珞,屋内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恐怕搅了这份宁静,碧丝蹑手蹑脚的放下隔寒的厚重帘子。回头时,却见薛铭已经将目光投掷了过来。那目光柔和之中,透着一股坚毅。
看的碧丝竟是心中一紧。薛铭做了什么决定的时候,通常都是这样的眼神。碧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薛铭尚未显怀的小腹,苏氏处处为难薛铭,薛铭却总也找不到恰当的原因将她一军,或是干脆将她撵出侯府。她总不会要拿肚子里的孩子当筹码吧?
想到这,碧丝不由得脊背一凉,冷汗直冒。
薛铭虽对待下人宽和温柔,但她对待触及自己利益的人时却从不手软。她善良,但却绝非是软善之人。
不由得将隐藏在袖子中的手,微微攥成了拳头。
碧丝上前,小生对碧丝道,“如今有喜了,夫人可要修书一封告知侯爷。也叫侯爷高兴高兴。”
方才请了徐大夫来把脉,原是以为自己体虚造成了晕眩。却不料,竟是把出了喜脉,且已经是将满一个月。正是在上次月信之后有的,怪道这次她的月信向后推移了许多天都不见来。
徐大夫作揖道喜,薛铭却是一脸愁容。
这孩子竟挑了凶险的时候来。
苏氏和顾长庆一直觊觎侯爵,之前屡次暗害顾长平不成。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顾长平无后。顾长庆的已嫡出的哥儿,如今正满一岁。若是顾长平一直无后,他们大可提出要顾长平过继侄子来袭爵。如此荣华还是落在了他们那房的手里。
如今顾长平不在府上,苏氏下手总要比顾长平在府上时容易许多。所以,她一定要将这件事情蛮好。
以防在自己还没有显怀之时,便遭苏氏暗算,即便自己有了冤屈也无处可说。
能够保住这个孩子最好,若是到底防不胜防接了招,也要让他死得其所,决不能轻饶了罪魁祸首。
薛铭眸光之下浮上了一层寒意,转瞬即逝。再抬头看碧丝时已经是如古井无波般纯净。“侯爷如今还在路上,不方便书信。况且,现下也还是才刚受孕,若是有什么差池岂不是让侯爷空欢喜。”
听了薛铭的话,碧丝的心又凉了半截。唇瓣蠕动半晌,不知该如何劝解薛铭。
身在内宅,薛铭也有许多身不由己。虎毒不食子,何况是人。碧丝垂下了眼眸,默然站在一旁。
薛铭此时心中也不好受。
前世她曾滑胎两次,成亲十年才得一子,最后却是在临盆之际命丧黄泉。护子不周的苦楚,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胸口沉闷的疼痛,让她生生压了下去。又道,“如今切记莫要张扬,吃食上要格外小心。想来太夫人必定是要着人来打听我得了什么病。该怎么答,大抵不用我多嘴。只说是我胃病犯了,用餐要格外精细,便不同大厨房一并领饭了。”
碧丝点头称是,又问道,“若是家中夫人问起,可据实回答?”
这家中夫人指的便是薛铭的母亲,薛夫人。
薛夫人那成事不足办事有余的样子,如何能让她知道?薛铭摇头,“莫要让母亲担心,叮嘱了徐大夫也要只字不提。”
碧丝应了,便出去张罗院内厨房上的事情。
如今薛铭院里的厨房上管事的妈妈也是薛铭带了的陪房,姓刑。男人和儿子皆在薛铭的庄子上当差,是个谨慎又衷心的。连带着厨房里粗使的丫头,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总之,薛铭的院子里,除了苏氏送进来的几个当闲差,极入不得上房,也进步的厨房的,都是可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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