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素问才觉出不对劲来,包厢里的喧闹一下子静止,男男女女全都抬起头,探寻的瞧着她。心里八成在想:这不是刚叫过小姐么,怎么又来一个?还是个绝顶货色。
素问看这些人的装束,一望而知绝非善类,在门口杵了一会,正犹豫着是该道个歉赶紧退出去,还是继续躲着?背后突然传来大力的拍门声。
素问暗叫一声苦命,脑子立刻短路,压根连想也没想,就往角落里一张桌子下一钻,四肢趴在地上,爬啊爬,直到膝盖碰到一双擦得光鉴照人的皮鞋,她才算停了下来。
脚的主人略动了动,稍微移后了一些。
素问在心里双手合十:先生啊,哥哥啊,老板啊,您千万大人大量,别把我给供出去。
好在头顶一直安静。身侧的桌布似乎动了一下,然后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个女孩进来了,穿卫衣,大概这么高……”
聂素问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包房里愈加安静,耳畔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嘭嘭杂乱的心跳声。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自掘坟墓。撞见自己男人与未婚妻抱在一起就算了,一时头脑发热落荒而逃也就算了,这都不算最丢脸的,若此时被他从桌子底下揪出来,那她真不要活了。
丢脸丢到长城去了。
“没有人进来过。你是不是走错了?amour的v包不知道什么时候管理变这么差了,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的进来。如果不想我找人请你出去,还请这位先生走时顺手关门。”
声音离得很近,发声源就来自素问的头顶。
那双皮鞋的主人。
这样冷酷沉静的声音,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熟悉?
陆铮却没那么轻易就罢手。他狐疑的看了一下全场,然后,拿出手机,找到那串熟悉的号码,顺手拨了出去。
“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
靠,这是什么恶趣味,素问简直想撞墙。
手机是萧溶买的,铃声是他设的,素问一直用静音,所以……
她从外衣口袋里颤颤巍巍掏出手机,正想强行关机,忽然桌布颤动了一下,一双手伸进来,掌心向她摊开。
聂素问愣了愣,然后一头雾水的,有点傻傻的把手机放在面前的掌心里。
对方从容不迫的把手机拿了过去,指尖一滑,调到了“静音模式”,若无其事的“接”起了电话。
“喂,……嗯,……对,是这样。……好的……”
语气煞有介事,一听就是常年上位者的命令口气,真是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来。
陆铮怀疑的蹙眉。他知道素问的手机铃声不是这个,而他自己的手机里,还在铃铃的响着,素问并没有接电话。
对方的电话这时响起,也许只是巧合吧。
不过——
“这位先生的铃声真别致。”陆铮意有所指道。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方只是冷眸瞥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打算同他探讨这个问题。
至于其他人,完全是憋着笑,唯恐得罪了这位。不过……这个铃声,真的是很……别致啊!一个大男人,用邓丽君的甜歌做铃,还“我一见你就笑”……
陆铮在商场历练这几年,看人也看出了门道。他从这人眉眼间读出些冷戾和霸道,知道是不好惹的人物,也不愿再继续僵持下去,便先退了出来。
心里却想着:这包厢明显卧虎藏龙,素素要是躲在这,不等于羊入虎口一般?
门口,萧媛早就追过来在这等着,见他出来,嘟着嘴娇嗔:“三哥你跑这么快,怎么也不等等我?”
陆铮斜睨了她一眼,冷冷淡淡的提醒道:“报纸上的内容,你最好履行你的承诺,尽快做出解决。婚约的事,我不当众解除,是考虑到女孩子家名声,给你留面子。你不要再得寸进尺,再拿这事去伤害素素,不然到时候就是你哥说情,我也不会放过你。”
萧媛撇撇嘴,静若寒蝉。
这个男人,还真是……冷酷啊。
可她相信,也只有这样的男人,爱上了,就是一生一世,才能带给她真正的幸福。
*
陆铮的脚步远了,素问的心也空了。
她还蹲在桌底下,好像压根没打算出来。就像蜗牛一样,遇事了,就躲在壳里,假装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一只手伸了下来,慢慢的掀起桌布,从上面望向她。
素问也抬起头回望了过去。
乍一与他那双墨色的冷眸相对,素问像被雪水淋身,忍不住打一个激灵。幽暗的灯光从他背后投来,照得他瞳仁里好像有一簇冰,在慢慢的裂开,她都听到那碎冰的“咯吱咯吱”声。
哦,原来是她咬得牙关太紧的缘故。
她就知道世上怎有声音这么像的人。原来,却原来……她竟忽略了一点,amour霸道的开在这个区的这块地方,无人敢管,做的是夜生活的生意,这么多年了却没人找茬,背后是谁撑腰?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有点看不出男人的年纪……三十多肯定有了,他今年也许是三十四,还是三十五?五官还是照例那么深刻,眉毛粗而长,鼻梁深挺,唇薄而锋利,他整个人就像是未磨的刀片,隐在暗处,随时有可能给你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眨眼,时间像停了下来。周围的人更是不敢说一个字。
“素,素……”
半晌,他玩味一样念着她的名字,唇角勾上去,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一种冷冽的杀意。
还记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郝海云就是座万年冰山,从来没人见过他笑。若有天他笑了……
素问心口一跳,身体更僵硬了。
她最怕他叫她这个名字,他要是连名带姓的叫她“聂素问”,通常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他要这么若有似无的暧昧的叫着她“素素”,后果一般都很……严重!
她攥着手,扭过头:“我不是你的素素。”
这个名字,很长一段时间代表着一种屈辱。被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出来!”郝海云的神色一凛,方才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见素问躲着他,于是一手过去揪住她的头发,“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你是想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他手劲极大,稍稍一使力,素问觉得整片头皮都要被他揪下来了。赶忙拿手推他铁钳一样的手臂:“你松手,我自己出来。”
郝海云拿眼梢瞟了她一眼,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慢慢的松开了手。
素问的脸色发青,紧紧咬着唇,却不得不听话的从桌底下钻了出来。
不过她是从桌子的另一面出来的,她可不想一出来就跟这座冰山相撞,隔着一张桌子,她心里不断盘算着,待会自己从这间包厢逃出去的几率有多大。
郝海云也不作声,就那样懒懒的靠在沙发上,一只长腿伸直了搭在茶几上,另一只手从烟盒里抽出支烟,饶有兴致的盯着她。他身旁的美女很有眼色的靠过来,擦着了火机,帮他点上。
时间就如同他手指间的烟安静地燃烧着,本应激情满溢的包厢,缭绕着一缕缕飞散的烟灰,越来越压抑,冷清。
“刚才那个,是你男人?”最后到底开了口,郝海云的神色微缓,漫不经心的弹着烟灰,“傻头傻脑的,你喜欢他哪一点了?”
“他很好。”素问一时没忍住,为陆铮辩白了句。
“哦,好在哪里?”他似乎来了兴致,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着。他坐着,她站着,他神色轻松,而她紧绷如砧板上的鱼。
素问闷闷的闭嘴了。
她是疯了,才会在这与他闲话家常。
她不说,郝海云可有的话说:“是技巧好呢,还是长相好?我都忘了,你们女人就喜欢这样油头粉面的。能收服你这样的小妖精,他床上功夫应该是很不错。”
素问忍了又忍,背在身后的手指都快抠入掌肉里了。她咬一咬牙,笑得如花明媚:“云哥,今儿个不是叙旧的日子,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她那腿还没迈出去,他已经“啪”一脚踹在茶几上,只踹得果盘、酒瓶、酒杯……琳琳琅琅一大堆晶莹剔透的玻璃水晶哗啦一声,碎了满地:“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素问眉头一颤,倒没怎么被吓到,只是老老实实的再不吭声了。
她这招装傻充愣,也就平时跟陆铮撒撒娇管用,真遇上狠角色了,别人才不买她这套。
v包外头每个包厢都配一个贴身管家,一听到这动静,赶忙揣着对讲机进来了,着门口一看,就明白了两三分。人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直接将满地的狼藉视为无物,笑吟吟的看着正中坐着的人:“云哥,发生什么事了,动这么大肝火?”
然后又瞅着全场唯一站着的素问,估计就是问题来源了,这才皱了皱眉:“这位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小姐?”
要是客人,那就难办了点,出入v包的都不是小人物,随便拎出来哪个都是能在北京城横行霸道的主,可这郝海云就更不好敷衍了,谁不知道amour这整个场子都是云哥罩的?人家肯来,是给你赏脸,弄得不高兴了,回头他都没法跟老板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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