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一起身,就立刻把领子上的墨镜推到脸上,手指在接过检查单时甚至有些颤抖。
那名中年女医生对她淡淡一笑,这种情况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她一把年纪了,也不追星,为了帮尊贵的客户保密,平常更不会回去跟亲朋好友碎嘴客户的事,这些都是医院雇佣他们的时候就签署好的保密协议。
出来时小艾一下就站起来,用紧张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素问晃了晃手里的验血单,朝她摇摇头。小艾又坐了下去。
验血室人并不多,空旷冷清的房间里只有一名护士在走来走去的忙碌,给注射器消毒,查血样。
她坐在那儿,护士给她手臂底下垫了个软垫,然后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她的皮肤。觉察到她抖得厉害,于是温言安慰她:“没事的,只扎一下,不会疼的。”
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针,说出来都有点不好意思。可没办法,这种害怕是渗到骨子里的,就像恐高,恐水症患者。上一回,还有陆铮捂着她的眼,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搂着,可这一次,她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
她用左手压住右手臂,即使身体发抖,也要努力克制住手臂。扭过头,闭眼。
针入皮肤的时候,她本能的痉挛了一下,一瞬间的刺痛,很快就过去。
她按着棉球,站起来的时候,猛的一下子,头晕得厉害。护士见她这么快就要起身,赶忙从后头扶住她,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并体贴的替她倒了杯红糖水:“刚抽完血,最好先缓一会。”
她茫然的点头,看到器皿柜里陈列的一管管血样,她忽然问:“如果我要给人捐献骨髓,是不是拿这血样去配型就可以了?”
那位护士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的问题会跳跃的这么远。半晌点了点头,很快就恢复到专业性的微笑:“不过小姐我看您的病历单,是来做孕检的吧?如果您有了小宝宝,是不适合做抽取骨髓手术的。如果您一定要抽,建议您先做流产手术,等术后恢复好了,再进行骨髓抽取。”
“不……”几乎是护士一说完,素问就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小腹,一张笑脸,已然雪白。
护士笑笑说:“您不用紧张,我只是依据客观回答您的问题。”毕竟,骨髓移植那是能救一条命的,轻重缓急,还是由病人自己抉择。
沉重的消毒水味刺进她的鼻息,胃里那泛酸的感觉就涌上来。她不想待在这,似乎那血腥气就会将她淹没,她几乎逃似的走出房间,一转身,背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才发现,心,竟跳得那么急。
他的死活关她什么事?要她为他放弃孩子,那不可能!
可是她和小艾不是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真有了,就……反正不打算要这个孩子,那就当日行一善,还了他这条命,也算还他生出自己的这份情?
素问的脑海里,很乱。
等回到走廊的时候,小艾站起来纳闷的看着她:“怎么抽个血,弄得满头大汗的?”
她拿手背一抹,才发现额上全是湛湛的冷汗。
“医生说要等一个小时结果才能出来。”
小艾知道这段时间最是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劝慰她:“等等吧,很快就知道结果了。”
“我有点胸闷,想出去走一走。”
她撇下小艾,独自走上这栋楼的天台。北京冬季时有风沙,天台上显然少有人打理,角角落落处处可见封杀侵袭后留下的痕迹,天,很灰,阴沉沉的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但当她真正把手伸出去的时候,却只有穿过指缝的风。
幸福,真的只是触手可及。
而已。
相爱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这么多,她爱他,这就够了。什么避孕,什么长辈的阻挠,什么前途,事业,全丢在脑后面去了,至今,当爱情进化,走向婚姻,走向家庭,才知自己有多幼稚无知。
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它承载着更多,也带来了更多无形的烦恼。
有爱?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走下去。就连现在,她觉得自己已被逼迫到了死角,仍是没有勇气拿起电话,把这一切告诉陆铮。
起风了,刮在她脸上生生的疼,手捧住围巾裹在脸上时,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抖得有多厉害。
母亲虽然唠叨,但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在理,都是在为她好。
如今,她一个人,压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手移开,抚到腹部,如果她聪明点,就不会有这个孩子,现在事已发生,她要是识趣点,还是应该听从小艾的话把这件事解决了。
解决……真轻巧啊,却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但,能留吗?
她的演艺事业才刚刚有了起色,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她又被打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聂素问,同样没有能力来抚养这个孩子。
她还有陆铮?只怕当陆老爷子再一次签出一张支票来,她还是不得不离开陆铮。
是幡然悔悟,还是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不知在天台上待了多久,直到手脚都冻僵,皮肤也冰冷,她才迟钝的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该下去看看结果了,等待……判决……
走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静谧的空间里除了她一个人的脚步,突兀又响起一道别的声音。
“噌”的一声,清脆的,是打火机的声音。
素问立刻竖起警惕,一步步缓慢沉重的走下去,待走过转角,那靠在墙角抽烟的背影是……萧溶?
男人单手抄在裤袋里,仿佛有感应似的,在素问看到他的同时,慢慢的转过身来。
那张脸,风流韵致依旧,此刻于她来说,却与催命的黑白无常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在这也遇上他?
素问倒不知,既是贵族医院,除了明星,高官富豪之类的家眷也会选择这里。萧溶出现在这里,自有他的理由,在走廊上看到小艾,倒是意外收获,当下就猜到素问可能也在这儿。
“真巧。”他扬扬眉,掐了手里香烟,站直了身体。
素问一紧张,一张纸片就从手里滑了下去。
素问顾不上别的,弯腰去捡。
“……”
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捡起了那张纸——
“孕检……验血单……?”男人念念有词的读着上面的字,卷至手肘部位的衬衫下露出的精瘦手臂,腕戴名表,十指修长。
素问不悦的伸手,示意他将验血单交回,并刻意加重语气提醒:“谢——谢——”
萧溶这才抬起头来。
素问还欲出口的话顿时愣住了。
只因她从这个男人一向微眯着含笑的桃花眼里,确实清楚的捕捉到了两道锋利异常的目光。
像是等待捕获猎物的……蛰伏中的鹰——
一时尴尬的素问莫名的干咳一声,萧溶这才恢复了常色,微微一笑,锋利的目光就柔了下去,将验血单交回的同时,问道:“怀孕了?”
那口气云淡风轻的,简直像在问她“吃过了没”?
素问的心一紧,已进入戒备状态。
萧溶却显得很淡定,仿佛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他连眉毛都没抬:“去打掉。”
素问当时就冒了一头火:“你神经病啊,我怀没怀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叫我去打掉……啊!”
萧溶只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下巴,让她再也不能流利的反驳。
“你不想去,是想等着在你身上出点什么岔子,然后意外流产,来博取陆铮的同情?”
素问被他扣着脸,整张脸变得比墙上的粉刷还白。
“前年,戴家的大公子看上一陪酒女,不到一个月,那女的走在街上被车撞死,一尸两命。”
“去年,温家大公子看上一没名没分的小丫头,现在,那丫头还在监狱里蹲着呢。好好的上个班,财务上出了问题就扣到她头上了。这个比上个走运些,经济犯罪,蹲个几年就放出来了。”
“梁氏的少爷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结婚了以后还和她藕断丝连,不久前,那女的跳楼自杀了。”
“……你还想听更多吗?”
他安然又冷漠的看着聂素问的脸一寸寸僵硬:“都是一样的家庭,陆家人的手段,未必能干净的了多少。三年前算你识相,拿了支票就走人了,三年后,你以为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聂素问站在那里,像一尊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这些她难道没想过吗?三年前,不是她稀罕那支票,而是她不能不拿。所谓先礼后兵,如果她不接受老爷子的这份“忠告”,后果……
有些事,听听而已,过不久,就忘了,这样的豪门密辛,被萧溶忽然一下子抖落面前,连聂素问,也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我……”
“怎么了,舍不得?”
萧溶放开她,重新打量她。这个女人比他初见时要变化了一些,毕竟在娱乐圈里浸淫,自然会变得更加成熟会打扮,充满了女人味。此刻她穿着宽大的外套,因为一直很瘦,所以厚重的棉衣里显得空荡荡的,脸也苍白显得没血色,一点不像怀孕女人该有的圆润。
他伸手将她拉到楼梯口,轻描淡写的对她说:“要是你不想做手术,就在这儿站好,我只要把你往下一推,效果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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