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收外块的由头而已。工厂来保自己的员工,个人交一笔罚款,领一张补办暂住证的条子,再到街道办证处办个暂住证就行了。直到最后一批人离开,也没有见到工头来保他,他苦苦哀求,小心拿出藏在身上的钱,交了罚款,出来后再找到出租屋,已经人走楼空,连他的一件行李都没留下……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就呆呆地下楼,望着门外的车水马龙,又望望明媚的天空,眼泪才哗啦啦流了出来。他想起学过的课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他苦过、操劳过,饿过、被人欺负过,绝望而又悲哀,他的任何一点微小的愿望都从来没有达成过,动心忍性,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哈哈……所以老天是要考验他对这个世界承受的底限吗?
他去工作过的各个地方打听,人家都说工钱是已经老早就付给工头了的。他去找当初带他来的那个老乡,人家一听他的遭遇就咤舌,骂他是个书呆子,蠢不可及,怎么之前不来找他?也不问问其他的老乡,人家是看你是个学生仔,打临时工的好欺负呢……之类的。老乡说跟那工头也不熟,他带人来交给他,是有劳务费的,按人头算,一早结清了的,对于后面工头的所作所为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倒是劝了他赶早回家,他可以给他买车票。
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工头,那个人不仅仅是昧了他的血汗钱去,更是给他的心里,打破了他对这个社会的美好想象。他要找到他,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要让告诉自己,他并没有看错这个世界
身上最后的钱要花光时,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要告诉爷爷,他晚几天回去,他本来是不想说钱被骗这事的,可是他一听到爷爷苍老的声音,他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心里所有的委屈似乎都找到了缺口,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他蜷缩在工头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他想起自己过往生命里所有的屈辱,他的人生,根本就是个悲剧,他突然找不到活下去的信心和理由……
那些黑暗已经盖住了他所有能想到的美好,所谓客死异乡……他呆呆地笑了,中文的词真强大,中华的文化真伟大,龙的传人的精神可歌可泣可幽可叹可悲可怨……终究是个人命道而已,而他这个不配享受美好的悲剧人物,命运就要到头了吧……
他这一生算是生于贫困死于贫困了。孟子的一生,是否死于安乐,他忘记课堂上老师是怎么讲解的了。有一些人,是因为说了一些励志名言,所以才成为名人的吧,他临死之前是不是也能说一句话来流芳百世?肖喜来迷迷糊糊地想着,所以当他看到脑海中那个怎么也不可能会出现的人影出现在眼前时,只以为是自己饿晕了的幻觉,他慢慢伸出手去,想要在虚幻中抓住那一抹影子,近了近了……只是不属于他的,还是抓不住啊他嘴唇一张一合,什么字也没说出来,眼前一黑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春喜的巴掌早招呼到他脸上去了。他们到这边两天,柳林希爸爸很热心,听说肖喜来曾被抓到治安队去,拜托有交情的几个公安局领导,请他们出面,一个一个治安大队问过去。
春喜按着肖喜来信封上写过的几个地址,一个个摸过去,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直到第二天下午公安局那边才有消息传来,当即柳政升便带着他们赶到小镇,一个出租屋一个出租屋的询问,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寻找,好在现在的小镇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发展起来,建筑物有,但是不多,道路也没有四通八达,锁定搜索范围后,终于让他们在天黑之前,找到窝在巷子阴影里的肖喜来。
看到病床上苍白脸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肖喜来,春喜心里的怒气慢慢消散,只余下一声叹息。章无疾几个脸色各异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在她心里占了什么位置,看她一副比自家哥哥还紧张的模样,也不明白她话里话外的一丝愧疚从何而来。
章无疾率先走出病房,柳林希两个也跟着出来。春喜等了一会也出来,今天已经三十号了,明天就该高一新生军训了。医生说他只是营养不良饿晕了而已,吊一瓶葡萄糖水,醒来吃点东西就可以出院,只不过以后要注意调养。春喜一一记下来。
或许明天下午就能回去了,想着回去要面对胡秀枝的滔天怒火,春喜这会终于觉得脑仁很疼很疼……
不仅章无疾认出肖喜来,周奕翡也认出来了。本想开几句玩笑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可看到章无疾脸上阴沉的表情,想想还是闭嘴,不要无故惹火烧身的好。
章无疾很不想承认,可那好像是真的,他喜欢萧春意,所以才会在意她对别人好,所以才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希望能得到她的注意,所以才喜欢看她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愿意看到她脸上快乐的神情,不愿意她为别人放过多心思……
只是她跟自己一直不对付,要怎么才能让她对自己上心呢?苦肉计搏可怜?不是他的性格;继续搞怪搏眼球,不符合他的形象,而且容易被内伤,还掉面子……而且她年纪还这么小,能明白他的意思吗?唉他的脑壳也疼……
春喜走出来,向他们表示由衷的感谢。章无疾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眼睛转开了去。
周奕翡笑着说:“我只是过来看热闹而已。”
柳林希面无表情地说:“不用谢。”
半晌之后章无疾问:“我们明天回去?”
春喜点头。
离开时,到底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不一样?”
春喜沉吟着说:“我经常希望在我绝望的时候,身边有个朋友能够拉住我,告诉我,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
她绝对理解肖喜来此时的心情,前世的那个自己,也曾体验过这样的困境,只不过当时拉住她的是她的母亲。母亲说:“你想读书就回来吧,我们家还没有到砸锅卖铁的时候,总有办法的。”她回来,她故意忽视了父母的叹息。
哀怨地说:这文算是扑街了么?上周貌似只增加了一个收藏?点击也惨不忍睹……我要去疗伤,没存稿了……
78.两相对
78.两相对
春喜回来后,胡秀枝没有发火,却整整无视了她一个月,吃饭都不跟她同桌,连中秋节的时候都对她爱理不理。萧富有在她回家的第一晚说了这么一番话:“说你懂事听话,我们也知道你平日里有主意,只是这一次,你把我们父母两个放在什么位置上?让外人怎么看待我们?你妈看到纸条的时候,差点晕过去,这几天也担心得吃不香睡不着。”然后也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理会她。
春喜道了歉并再三保证下不为例,然后借着开学,灰溜溜去了学校。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肖喜来醒过来,看到她还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惊讶表情,确认是真的以后,就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她也不解释也不劝说,只告诉他家里老人在等,学校开学了,他们订了明天下午的车票。然后找了个空床位就睡了。
春喜有认床的习惯,夜里睡得迷糊,突然被几声不连续的呻吟惊醒,然后就睡不着了。一扭头看到肖喜来的目光,他不躲开,她便直视。
好一会肖喜来才开口,声音低迷,有点嘶哑,“谢谢你来,可我不想回去了。我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可怜虫,我不需要你再来可怜我。”
春喜真意外自己此时的平和,淡淡地说:“是么,那为什么还要打电话回去让一个老人放心不下?当初不声不响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多清净。”
眼角的泪悄悄流下来,慢慢流进耳朵里,肖喜来翻个身,扑在枕头上。为什么打电话回去?因为心有不甘,想要看到希望,想要看到自己创造的希望啊可是没有,他只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弱小得连找个活着的理由都不行。只有这一次,他不希望她来,不希望被她知道,他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说话,春喜也沉默。去卫生间洗漱一番回来,听到房里压抑的哭声,停下了推门的手。柳林希说今天早上他爸爸请他们去喝早茶,过来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招待他们,以示补偿。前世在这边这么久,她只去过一次早茶和夜宵,知道传统的粤式早茶的讲究。柳林希吹嘘,他们这次要去的是家百年老店,那生意火爆到不提前三天预约根本没位置可等的地步。他们对于她昨晚在留在这里颇有微词,她自己说早上八点赶过去跟他们会合,等会就出发吧。早餐过后的节目是去游乐场,听说是新开的,里面有很多新鲜节目……
春喜垂着头,缩在塑胶凳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阴影,抬头一看,章无疾这么早赶来了。他看看她,又扭头看看房间里的肖喜来,然后一屁股坐到她边上,问:“你一直坐在这里,没睡?”不然黑眼圈怎么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