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明显能察觉到的悲伤让赤司明白她所言非虚,少年蓦地敛起眼神,大脑一时有些混乱,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手中那张照片上,少年的身体一震,随即蓦地站了起来。
“赤司?你洗好了没啊?”
少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伴随着轻微的敲门声,少年捏住照片的手蓦地收紧,手机里隐约传来森田“我好像听到秋叶的声音了”的询问,他举起手机轻声丢下一句“回去再聊”就将它合上盖丢到一旁,身后的门缓缓开了,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朝内探出头。
“赤……什么呀,你洗好了怎么不出来?”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兀自朝他走近,微笑的表情在注意到少年手中的东西时蓦地僵在脸上。
“……你看到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眼睛用力眨了眨,几乎立刻就要落下泪来,“对不起,我只是还没找到时机……”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中带着天生的冷漠,即使是这种时候,他说起话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能吓到他的模样,然而秋叶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记得了。”她慌乱地摇了摇头,大脑整个懵住,她怔怔地想要把自己关于过去的记忆整个搬出来,只求对面的人不要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真的,她第一次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好像和我妈妈关系很好可是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就住在隔壁……后来妈妈带我去参加葬礼……”
“……我知道了。”赤司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将照片留在桌上便转身朝外走过去,擦肩而过的时候,秋叶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赤司!”她不安地看着他,“我妈妈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赤司顿下脚步,转过头伸手轻轻拿下她的手臂。
“我知道。”
那个他该叫做母亲的女人有着让人不忍心违逆的天赋,因此即便是临死时候做出那样残忍的决定,身边的朋友也只能照做下去,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不忍看着她的儿子一步一步按照她的计划与愿望走下去。
她就是这样精明又冷静的女人,她就是可以做到这样来逼迫儿子成长的女人,她原本就是……被挑选出来做赤司家主母的女人。
“父亲大人,母亲……死了多久了?”
“她死在自己选择的时机。”
“……为什么?”
那天父亲终究没回答他那句为什么,少年在思考未果之下也曾想过也许母亲正是为了让自己成长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然而真的得知了这样真相之后还是忍不住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思绪盘旋在心头。
像是烦躁,像是困扰,却又更像是只在幼年时才体会过的……心头刺痛的这种感觉,就叫做悲伤吗?
他从一开始就输给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却连赢回半局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42第41Q
赤司一直不知道火锅有什么吃项。
据说这是一项必须很多人一起才比较好吃的东西,在帝光的时候他也曾经有一次跟着黄濑他们去凑过热闹。有赤司少爷在的时候,他们从来不需要担心付钱的问题,于是就毫不客气地选择了一家贵死人的店,当然,吃的还是火锅。
赤司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事实上因为锅一煮开黄濑和青峰就七手八脚地往里丢东西,紫原还兴致勃勃地加了些号称他自己的最爱的不知名物体。赤司唯一能记得的就是那天锅里冒出的热气时不时就把绿间的眼镜蒙上一层白雾,于是整个过程中就看到他不停地摘下来擦拭,戴好,没几分钟就又摘下来……
那时桃井似乎问过绿间为什么不把干脆把眼镜摘下来,绿发少年淡定地伸手推了推再度被蒙上的眼镜一言不发,等到锅里的东西煮熟开始打捞的时候,赤司终于明白是为什么。
分明那些东西放进去之前切得还挺漂亮挺高端的,为什么熟了之后就成了那副令人食欲顿失的样子?
当年他不知道那是因为黄濑和青峰太急着开吃不停搅拌的关系,也并不知道某个大个子偷偷往里加了自己最爱的薯片和美味棒,于是整个锅底被弄得一团糟糕,捞出来的食物早已面目全非,他的筷子在空中举了半晌最后又搁了回去,实在不想挑战自己的味蕾。
那之后黄濑和桃井都腹泻了一整天,青峰则是整个食物中毒,脸都青了……额,虽然不太看得出来。只有紫原平安无事,大约是因为他平日里就经常挑战各种吃法吧。
只吃了一口就放弃的绿间也没能幸免,听说那几天都食欲不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就像是大多数世家出生的人一样,赤司也有着极为挑剔的味蕾和审美,虽然当年一直感动于身为艺术家的母亲舍得用那双手去沾染厨房的油渍只为做出他喜欢吃的东西,但被亲情冲昏头脑的少年依旧能辨别出母亲的手艺……实在无法称上好。
上帝总是如此公平。
偶尔也有些时候母亲会带来一些异常美味的料理来,男孩吃出与母亲的水平绝对不同,倒也没有询问的意思,怕拂了母亲的面子,女人却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
“这个是我的一个姐妹做的,你喜欢吃下次还让她做给你。”
“……您有姐妹?”他记得他当时这样问出口,他记得母亲的家庭关系虽然也不简单,但除了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兄长之外似乎没有能让她说出这种话的存在。
那个时候母亲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说起来,之前在画廊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看到那张照片就大概察觉到发生了点什么,玲央端起眼前的鱼丸一边往汤里丢一边补充道,“我在老师那里看过一张合照,和画上的人长得很像……老师说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了,那时女人就是这么回答的。
“是我的好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他确定在他和母亲都同在赤司家的时候不曾见过那个叫做深谷枫的女人,也从未听母亲或者任何人提起过母亲有这样一位友人在。艺术家总是孤僻成性,他的母亲连那些宴会或者社交都鲜少去参加,能称得上朋友的人简直屈指可数,这样的母亲却告诉他,那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
赤司征十郎所能理解的信任都是基于相互都掌握着对方的弱点,就好像他和斯特林,即使再怎么相看两相厌,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想撕破脸面。因此即便是发生了那种事情,他的父亲依旧能心平气和地和那个家族谈合作,对方也不会去无聊地计较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之类的问题。
现实总是如此千丝万缕,不可能像剧本所描述的那样纯粹。
他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无法理解母亲所谓的友谊,却也自然地察觉到了母亲提到那个人时候的表情,是真的在高兴着,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神坚定不已,他忽然就有些不安。
再后来几天之后,母亲就不见了。
赤司想,那股不安并不是毫无道理,那个时候的母亲,分明是已经决定将见证他成长的愿望交托给了那个她最信任的人。
原来……一直住在隔壁吗?
“我调查过她学生时代的事情。”赤司忽然开口,正对着还滚烫的虾流口水的麻衣怔了下,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红发少年放下还没动一下的筷子。
“她们虽然是同一届的学生,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
来自中国的交换生性格开朗交际广泛,反观作为京都人出生成长起来的那个女生却是全校著名的独行侠,虽美丽优雅却过于寡言。两个不同类型的极端,不在一个班级也不在一个社团,几乎是三年都没有过一次对话,这样的两人到底是如何发展出的友谊赤司不得而知,但他知道母亲说那句最信任绝不虚假。
否则绝对不可能在离开赤司家之后就转身来找这个女人。
“不是有那个嘛,灵魂伴侣什么的。”秋叶忍不住小声道,随即伸手拿过刚煮好的虾来替馋嘴的女孩剥开壳,然后立即被烫得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大人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等我妈回来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看她一边说一边继续重复着剥壳然后缩回手的轮回,坐在对面的玲央皱起眉,犹豫着刚要伸出手,却见赤司伸手把女孩面前堆得那盘虾拉到自己跟前,修长的手指虽然有些生疏却也毫不慌乱,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然后将剥好的虾肉放在女孩面前的餐盘,麻衣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爸爸果然是爸爸啊。”
“……哎?”玲央一时有些发怔,没弄懂女孩话里的意思,赤司和秋叶却瞬间了然,红发少年手中的动作没听,头也没抬地开口。
“你以前的爸爸也经常做这样的事吗?”
“唔,倒也不是。”小姑娘夹起虾肉塞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嚼着,说起话来也口齿不清,“火锅要大家一起吃才有味道嘛,所以都是其他叔叔们来家里的时候才会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