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当曹昂走到荀襄面前站定时,最后一个音刚好收尾。荀襄仰着头看他,仿佛被他所吟出的气氛感染,脸上没了方才与小荀翮笑闹的欢快,反而沉寂了下来。
“这诗……吟的是董卓之乱吧。”荀襄有些恍惚地道。
曹昂点头,在她身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侧头一看荀襄还是一幅恍惚的神情,不由忧道:“……我不该念这首的,是不是我让阿襄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其实也不能怪曹昂,董卓之乱时他还是个幼童,想必对荀爽遇害的事不知一二,当朝敏感之事,自然也被流传地极为晦涩,他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到?
于是荀襄摇了摇头,安慰道:“无事,只是想到了在洛阳遇难的百姓们,还有天子……陛下还是个少年吧,可能比大公子还要小些?”
曹昂点头,解释道:“天子的威严还不足以震慑诸侯,还需有治世能臣在旁辅佐……可惜董卓一死,便落入吕布王允这等匹夫手中;郭汜李傕之乱一起,王死吕逃,国舅董承也难护天子啊!”
荀襄静静听着,短短数年时间,天下纷争演变之速度出人意料,仿佛昨日荀爽还整日关在家中,只私会几个常年往来的名士。而如今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欲铲除后快的董卓,都已作古,他们曾经争夺的朝政,更不知下一个接手者在何处。
“对了,瞧我,又忘记正题了。阿襄觉得这诗如何?”曹昂一脸自豪地望着荀襄,眸中星光夺目。
荀襄一愣:“这诗是……将军写的?”这诗通篇沉厚,铿锵有力,仅看字面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势,想必不是曹昂一个少年能作出来的。
曹昂喜道:“那是自然,阿襄觉得如何?”荀襄看着他这幅神情,和她夸赞荀彧时很是相像,不由回道:“将军在大公子眼中,果真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曹昂撑着下巴,不假思索地回道:“父亲便是我心中不可攀越的高山。”
又扭头道:“阿襄还没说这诗如何呢!”他这幅急切的神情,好似在等荀襄夸奖他一样。
荀襄弯着唇角回道:“气如沧海,势若临山。”
她怀中的小荀翮不安份地动了动,似是不满荀襄对她长久的忽视。
“这是文若先生的女儿?长得可真像你。”曹昂才发现新大陆,惊叫道。
荀襄被他的“夸赞”窘地不知说什么好:“阿兄的女儿,自然像阿兄了。”
曹昂也才意识到自己的尴尬,补救道:“阿襄长得极像文若先生,文若先生的女儿自然极像阿襄了。”
荀襄朝着小荀翮的脸蛋儿狠狠香了一口,向往道:“如果我也能有一个像小翮儿这般可爱的女儿就好了。”可惜孩子的父亲还八字没一撇,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幽怨起来。
——若是能和曹操生一个小女儿就好了,她不害臊地想。
曹昂见她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阿襄可有意中人了?”这话一出口,曹昂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给咬下来,又暗骂自己莽撞了。
荀襄还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光明正大地嫁给曹操,给他生儿育女……小孩子的名字就由荀彧来起好了!想到这儿,她有些羞涩地回道:“嗯。”
若说曹昂方才只是紧张,那现在他心里还多了几分期待之情,他犹疑道:“那……那个人可姓曹?”
曹操俊毅的面庞再次闪现过荀襄的脑海中,此时,她只想,若是一切梦想能成真就好了,她不在乎为了他放弃多少,哪怕是为了那夜,曹操的那一句“阿襄是个好女子。”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回道:“嗯。”
而这话曹昂听了,只觉得心底有一股兴奋之火熊熊燃烧。
ˇChapter 19ˇ 最新更新:2013-07-29 19:49:00
正月廿九,彩灯初上。
“阿襄,走走走,陪我去观礼。”曹昂一手拽着荀襄兴冲冲地就要往人声鼎沸的前厅走,而荀襄呢?她两只手死扒着门框,脚下也用着力,好像黏在地上一般,死活不挪动分毫。
她哀叫道:“大公子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去。”她真的不明白曹昂为什么如此兴奋,自家父亲纳新妾,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曹昂走了两步,发现后面手上拉着的小姑娘还纹丝不动,不禁狐疑地回过头来,奇道:“阿襄不喜欢这热闹的场面吗?”
荀襄还是死扒着门框,闷声道:“有什么可看的,大公子还是快去吧,阿襄今日真的不想凑这个热闹。”说着,她仰起头,好似一幅赌气的样子,然而她看向被喜灯熏得渐粉的天空时,视线便模糊了起来。
曹昂见状也不好再强求,妥协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本想带你去沾沾父亲的喜气呢……”听得出来,曹昂这话里很是遗憾,可荀襄却不想再理会任何人了,她点点头,只想让曹昂快些走。
今天这个日子,无论是谁给她找不痛快,她都要让那人不痛快。
曹昂有些挫败地走了,虽然他今日特地打扮地英俊潇洒了些,为他穿衣的婢女都忍不住夸赞他——虽然他本并不在意容姿如何,可若是能吸引几丝荀襄的目光怕也是不错的。然而丁翊见了他这一身深青色洒银裾衣时,却难免皱了皱眉头。
曹昂折身打扮总让她想起在洛阳时随处可见的公子哥,就像当年的曹操一样,看得她心里有些浮躁。
“今日你父亲还请了些名门望族的人物,还有些朝廷官员,你仔细些。”丁翊再次对镜整了整仪容,确认无误后对曹昂吩咐道。
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曹昂听了自然应允道:“是。”
然而待他真正同厅中那些或大腹便便,或精神矍铄的大小人物打起交道时,尽管表面上还能勉强维持着他曹家大公子的姿态,而内心处却早已皱起眉头,恨不得夺门而出了。
怪不得丁翊还交待他要“仔细”着对付这些人,他们看曹昂的眼神简直就像看自家晚辈一般,与他攀谈的内容多是爱好、志向、涉猎特长等私人之事,问得曹昂心中警铃大作。
曹操俨然是摆出一幅要给他说亲的架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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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我看见了什么!”一声惊叫自戏志才口中溢出,惊动了坐在台阶上借酒浇愁的荀襄。
“小羊,别叫。”荀襄扭过头来一看是戏志才,又淡定地扭回头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戏志才只觉得口中被塞了一团棉花,纵使有万千话语卡在嗓中,也说不出来,着实恶心得很。
他实在是太讨厌郭嘉了,总是唤他“小羊”不说,还带着荀襄学坏了,早就知道他兄妹两个臭味相投。
戏志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荀襄身边来,居高临下地摆出一幅说教的姿态,质问道:“小丫头哪来的酒?”
荀襄鄙夷地睨了他一眼,道:“想要酒还不容易,光是你房间里就私藏了不少吧?我顺路经过,就进去取了一点咯。”
戏志才吓了一跳,惊道:“你怎么能进去我的房间?”他出来时分明上了锁。
荀襄不可忍受地白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道:“骗你的,这也信。”
戏志才一时间杵在庭院中,好不尴尬。
“你这是趁文若不在才放肆起来了,等他回来可有你好看的。”戏志才不甘心,哼哼唧唧地幸灾乐祸道。他这幅模样,即便是在醉了酒的荀襄眼里,都觉得他幼稚非常。
荀襄鼓着腮帮道:“你当我傻啊,我怎么会让阿兄发现我偷喝酒?快回你主公的喜宴上去吧!”说到最后,荀襄厌烦地开始赶人,为何她想一个人抒发一下苦闷的情绪,都总是有人来打扰?
戏志才挑了挑眉毛,趁荀襄蹲在一边走神的功夫,一把将她放在身边的酒坛抢了过来,他本是耀武扬威地晃了晃,结果一晃不要紧,他的脸登时酒吓白了。
“你……你全喝光了?!”若是换作他,这一整坛酒下肚,都是要晕上一晕的——虽然他酒量并不如何,可他实在不敢置信,荀襄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灌了一整坛!
“里面还有……一点。你还我!”荀襄反应也是慢了些,待她才反应过来身边的酒坛被抢了去,便“蹭”地一下站起来去夺戏志才手中的酒坛。
但胜负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不胜酒力的荀襄,怎么能抢过身形矫健的戏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