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你说甚么?”罗依说得很小声,沈思孝没有听清楚,他正要把耳朵凑近些,让罗依再说一遍,却惊讶地发现罗依已是身子一软,矮了下去。
“哎呀,阿依,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沈思孝顿时慌了神,一面去接罗依,一面唤孔氏:“娘,娘,阿依晕过去了,这可怎生是好?”
孔氏近前一看,罗依还真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晕过去了。她不由得就有些心慌,毕竟罗依才刚落了水,身子虚,万一要是就这么死了,她可就说不清了——若是罗家没有来过人倒还好说,如今他们都晓得郎中说过罗依并没有大碍,如果没有大碍还死了人,那她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孔氏越想越烦躁,骂沈思孝道:“慌甚么慌,死了便死了,就说她是因为打了我,心里害怕,吓死的。”她说着说着,伸手摸了额上的伤口一下,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把罗依更恨上了几分。这个小娼妇,居然把她当作贼来打,还撺掇着孝儿也动了手,真真是可恶。
沈思孝见孔氏一副甚么也不管的样子,只得自己把罗依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去厨房捡了先前孔氏买来的那包药,生火煎了。但罗依哪里敢吃,只是要紧了牙关装晕,沈思孝无可奈何。
孔氏见沈思孝光顾着照顾罗依,伤口也不帮她洗了,不禁又是难过,又是气愤,直嚷嚷着心口疼,摔摔打打地回房去了。沈思孝怕她生气睡不着,连忙赶过去解释,说得久了,一时又惦记起罗依来,两边跑,累了个够呛,把孔氏也气得不轻。
罗依万事不理,只是装晕,过了许久,孔氏那边终于消停下来,大概是睡着了,沈思孝也没有再回来,估计留在那边一起睡了,但天刚放亮时,孔氏又闹腾了起来,又是伤口疼又是心口疼,嚷嚷个没完,让罗依不得不佩服她的精神头。
日头越升越高,一抹阳光透过不太严实的窗户投射进来,洒下一片光芒。罗依眯起眼睛,透过窗缝朝外看去,发现院门外出现了几个人,看身影,竟是昨天才来过的韩长清和罗久安等人。是她这世的娘家人呢此时不求助,更待何时?罗依马上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出去,跪在了院子当中。这时孔氏和沈思孝都还在东屋里没出来,无人发现她跑了出去。
院门处的韩长清头一个瞧见了罗依,惊讶地跑进来,一面去扶她,一面转头对紧跟其后的罗久安和高氏道:“师傅,师娘,刚才你们还犹豫进不进来,看,阿依又被欺负了不是?”
罗依感激韩长清,但却不想就此起来,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高氏再顾不得那许多,扑上来将她搂进怀里,哭道:“阿依,这天寒地冻的,你昨日才落水,今日却又跪在这冰天雪地里,是不要命了么?”
“你哭甚么,赶紧把孩子扶起来”罗久安一面轻斥高氏,一面问罗依:“你怎么跪在这里?你婆母和相公呢?”
话音刚落,就见孔氏飞也似的跑了过来,看向罗依的眼神是又惊又怒。沈思孝紧随其后,看到罗依跪在地上,亦是满脸惊讶。
罗久安沉着脸对孔氏道:“亲家母,我家阿依年纪小,不懂事,做事不入您的眼是肯定的,不过她昨日才掉到井里,受了寒又受了惊,您能不能等她身子好些再罚她?”
孔氏听了这话,满心的恼怒里头,又添上了几分委屈,忍不住落下泪来,扯着罗久安道:“我罚她?你哪知眼睛看见我罚她了?我连根手指头都不曾碰她,倒是她跟发疯似的,砸得我头都破了,到现在还火烧火燎地疼”
罗久安把自己的袖子自她手里扯出来,再抬头一看,发现她的额头真被砸得不轻,一左一右两个大包,其中一个上头还残留着血痕,看上去很有些恐怖。真这是罗依砸的?别说罗久安,在场的高氏和韩长清都不信。罗依那是甚么性子?软和得只有别人欺她,断没有她欺别人的。孔氏额头上的伤,多半是她自己不当心撞的罢罗久安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问孔氏:“亲家母是因为阿依砸了你,所以才罚她跪在这里的?”
孔氏听他这样说,又是气得跳脚,大叫:“哪个罚她跪了?哪个罚她跪了?她自己发神经要跪在这里,我能拦得住?”
罗依躲在高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不是你说要我跪出去的?昨天夜里是因为我突然晕了,没跪成,这会儿我醒了,就赶紧跪出来了,免得又惹您老人家生气。”
真是孔氏罚她跪的昨夜还晕过去一回高氏听了,心如刀绞,紧紧把罗依搂在怀里,舍不得放开。罗久安素来好性子的人也动了气,怒瞪孔氏,似要把她吞下去。韩长清则是干脆朝着沈思孝动了手,一记勾拳捣过去,直捣得他一个踉跄,眼冒金花。
孔氏心疼坏了,连忙跑过去把沈思孝护到身后,骂韩长清道:“就知道你和罗依有一腿,不然我们家闹矛盾,关你甚么事?竟然还打起我家孝儿来了我倒是问你,你凭甚么打我家孝儿?你以甚么身份来打我家孝儿?”
韩长清恨得牙根发痒,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只得悻悻地退至一旁,去做罗久安的工作:“师傅,你必须得把阿依接回去了,不然阿依这条命,只怕要丢在这里。”
“她的命丢在这里?是我的命要丢在她手里了罢”孔氏听见这话,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叫嚷起来。
罗久安看了罗依一眼,摇头道:“我家阿依最是心善手软,怎会砸人,一定是亲家母弄错了。”
孔氏见他不信,便跌着脚去拉沈思孝,道:“孝儿,你告诉他们,娘额头上的这伤,是不是罗依砸的”
沈思孝揉了揉还在嗡嗡作响的耳朵,照实答道:“昨晚黑灯瞎火的,也闹不清到底哪边是阿依砸的。”
弄不清哪边是罗依砸的?这是甚么意思?罗久安几人都听糊涂了。高氏一面去拉罗依起来,一面悄声问她:“阿依,那伤究竟是不是你砸的?”
罗依道:“娘,你怎么不问问,她为甚么会被我给砸了?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两处伤中间,可还有一处是她儿子砸的呢。”
“沈思孝也砸了?”高氏惊讶万分,抬眼去看罗久安。
罗久安马上出声问孔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六章两难
孔氏讲起昨夜的事情来,理直气壮,绘声绘色地把她心疼儿子儿媳,半夜进他们房间帮他们盖被子的事讲了一遍;讲着讲着,表情换作痛心疾首,先哭诉自己独自一人拉扯大儿子的艰辛,再怒斥罗依把她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非但不感激,反而把她当作贼打。
她讲得痛心疾首,周围的人却是听了个目瞪口呆。韩长清更是意识到了甚么,远远地跑开了,贴着院墙立着,垂首沉默不语。
高氏先低头问罗依:“你们昨夜圆房?”
罗依红着脸小声道:“准备圆来着,这不婆婆突然跑进来,没圆成。”
高氏得了肯定答复,就去拉罗久安的袖子,以不确定的口吻问:“他爹,儿子儿媳正圆房,她跑进去给盖被子,这行径不妥罢?”
比起高氏,罗久安的面皮似乎还薄些,闻言竟是红了脸,冲着孔氏顿脚道:“亲家母,你也太不知羞儿子都成亲了,那房里岂是我们轻易去得的别说是夜里,就是白天,也得避讳些”
“避讳?避讳甚么?我是他亲娘,需要避讳甚么?”孔氏根本不认为自己错了,态度嚣张得很。
罗久安恨不得骂她一句不懂人事的积年老寡妇,只是当着罗依的面,这些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憋得一张老脸更加地红了。高氏更是个一辈子没学会吵架的,怎么张口都不晓得,只是搂着罗依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由于罗久安嗓子粗,孔氏嗓门大,所以韩长清即便离得远,也还是听了个大概,他本不好意思参合进这样的事情里面来,但却见罗久安和高氏一个都不敢开口,于是就急了,不管不顾地冲将过来,扯住沈思孝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孔氏在一旁哭爹骂娘。
罗久安眼瞅着不是事儿,赶忙上前拉架,但韩长清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不发泄完怎肯罢休,任他怎么扯都拉不开。
高氏在一旁看得呆了,罗依则是深感解气,因此一时间,竟没人分得开他们两个。眼见得韩长清越打越猛,沈思孝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罗久安更加的着慌了,准备去隔壁把赵大婶的二儿子赵世杰找过来帮忙。那小子总在街上混,打架很有一手,肯定拉得开他们。
走到院门口,罗久安惊讶地发现,他要找的赵世杰,和赵大婶两人就在那里,而且看样子已经待了不少时候了。看来刚才院中争吵的场景,他们都已经看见了。赵大婶确实早就来了,而且早就想进去帮忙,为罗依打抱不平,但却怕罗家不愿让家丑外扬,这才拉着赵世杰候在外面。
赵世杰已是憋得不行,一见罗久安出来,拉着他直问:“罗叔,是不是要人帮忙打架?我去我去”
赵大婶拍了他一掌,却也不斥他,只拿眼看罗久安,一副帮忙就找咱们的热心模样。
罗久安老脸一红,冲他们抱拳道:“正是来找赵嫂子和二侄子帮忙呢,你们瞧我那小徒弟,打起架来就没个停手的时候,这要是把沈思孝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开销?还请二侄子帮忙,去把他们拉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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