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循着同事的指点,看到了嘉宾席上的史密夫。老外的白面孔绷着。
何之轩是怎么把他请到现场的?方竹有些好笑。
纪凯文走到她面前:“李总想找你讲几句话。”
方竹望望忙着现场指挥的何之轩,道:“好。”
接受完初步采访的李润在舞台后面设的休息室里头躺着休息,一个人。
方竹狐疑地四下张了一张。
李润说:“如风和凯文接受深度采访了,她们不过来。”
方竹坐到李润面前。
经历了一场商业秀,李润非常疲劳,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才说:“小方,你看见史密夫了没有?”
方竹说:“他就坐在嘉宾席。”
“我让小何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带来。”
“是啊,‘孔雀’是从他手里回购回来的,今天是扬眉吐气的时刻。”
“不是。”李润说,口气斩钉截铁,“我想让他知道晓晓不是白白送死。”
方竹惊骇:“李总?!”
李润惨然地笑了笑:“小方,你可能查到过他也是伤害过晓晓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吧?”
“您也知道?”
“晓晓太天真了,她以为她拿自己很史密夫做交易,就会为我买回‘孔雀’。”他顿了顿,“小方,我想请你帮我去一趟警局,我有史密夫……欺负晓晓的证据可以提供给警方。”外面企业重新钃起之旅正在如火如荼。李润的选择让方竹始料未及。
李润说:“我不想让如风和凯文掺和到这件亊情里来,她们都不能算是晓晓的亲人。”
方竹说:“好吧。”
李润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只信封递给方竹,方竹没有即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李润说:“史密夫私生活一直不检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晓晓遇上的,也许是一年多前我正为回购‘孔雀’伤脑筋的时候,晓晓回来告诉我,她有办法搞定回购的亊情,保证我不会被刁难。我还记得她当时扬扬得意的样子,我以为她在说笑话,我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晓晓去世以后,我从她的电脑里找到了她和史密夫的邮件,然后找人查了她的事情,在她的圈子里査到了这些照片。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交出去等于把晓晓做过的那些亊情全部抖了出去,我女儿生前的名声就毁了。我是多么希望她在大家的印象里仍是个纯洁可爱的女孩。”
“李总。”
“我犹豫了很久,我不能原谅伤害我女儿的罪魁祸首,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但是我的身体不行了,我唯一能为晓晓做的,就是在史密夫面前证明我们赢了,然后把他送进监狱。直到今天早上,我才下定这个决心。”
方竹攥紧那只重如千斤的纸袋:“李总,您放心。”
李润如释重负一般阖上眼皮:“拜托你们。”
方竹推开门,何之轩等在门外。
他说:“我送你。”
他们由会场的后门转了出去,何之轩的车就停在门口。他是有备而来。
在车上,方竹问:“你知道了?”
何之轩说:“比你早知道四个小时。晓晓是个傻瓜。”
“她太莽撞,太不自量力,太不看后果,她根本不知道她爸爸爱她,就算她成功了,她爸爸也不会开心的。”
何之轩抽出车前的面巾纸给方竹,方竹印掉眼角的泪。
何之轩说:“杨筱光在今天的现场看到伤你的犯人,她已经报警了。”
方竹叹:“这场发布会没有白做。”
抵达警局,方竹才拿出纸袋里所有的证据。
何之轩回避了。
肥胖的中年白人的身体压覆在纤细而年轻的中国女孩的身体上,做了马赛克处理,但是年轻女孩脸上的厌恶表情明明白白。
她明明讨厌做这样肮脏的亊情,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深陷泥淖?
邮件记录里有她用不甚标准的外文质问老外为何没有屉行他们的交换条件,老外用调侃的口气回复“如果你的身体有一个品牌的价值,那么姑娘,你对自己估价太高了”;年轻的女孩不愤地回信咒骂,老外回信威胁将把他们的照片放在网络公开或者直接邮到她父亲的公司;然后老外不知廉耻地用照片威胁女孩继续出去约会,女孩没有再回复。
干警叹气:“小姑娘涉世不深,太容易上当了,如果老外真敢公开这些照片,他自已的前途也得报废。”
方竹久久不能成语,李晓渴求亲情,渴望父爱,却选择了最错误和最愚蠢的方式。她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
她起身离开。
何之轩在室外抽烟。
他问她:“都好了?”
方竹摇摇头又点点头,虚弱地说:“我想去看看我爸。”
何之轩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好。”
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何之轩已经熟门熟路,同住院部的护士打好招呼,领着方竹上了楼。
这里的病房每一间都配了锁,何之轩有钥匙,把门打开。他没有跟着方竹进去。
房内开着橘黄小灯,睡容安然的父亲被照出一头花白的头发,他枕在一条旧了的脱了线的蓝色围巾上。
方竹站定在父亲面前,看着他的睡容,他看上去似乎是真的很累,唇抿得很紧,也许是感到很多亊情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她想起行将就木的李润,她不知道有没有一种苍凉的萧索盘旋在父亲的心头,而她对着父亲睡颜的那一刹那,有一种轰然从头顶劈开。
方竹从没如此刻一般,觉得自己错到离谱。
于是,方竹握住了父亲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她哭了,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把眼泪流得如此汹涌。
而那之前的一次,是母亲去世后,她隔着电话一边流泪一边对父亲吼叫:“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
父亲说的却是:“这是你同你老子讲话的口气?”
所以她用了全力来恨这个父亲,如此冷,如此硬,并且给自己构造了一个隔绝父女之情的世界。她和李晓一样愚蠢。
方竹想起曾经问过母亲,缘何爱上父亲如此冷硬的男人。
母亲说:“你爸爸只是不懂得表达。”
不懂得表达的男人,没有见妻子最后一面。在她看来,是全然的失败,而今再看,她也有与父亲一样的失败。
父亲的手,轻轻揉她的发,她听到父亲无奈的声音:“傻女,哭个毛。”
父亲的手,重新回到了方竹的生命之中,她的渴望从未如今晚这样蔓延开来。全部的委屈和悔恨化成泪水倾泻而出,把年少的轻狂拂扫。
方竹捧着父亲的掌,把脸贴在他的掌心。
父亲说:“回来就好。”
方竹不知伏在父亲床头啜泣了有多久,后来又是如何被何之轩送回公寓,早上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而昨天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做梦。何之轩问她:“今天去不去你爸那边?他明天就出院了。”
方竹知道已经制止不住自己的渴求:“我去。”
方墨箫的病房里有客人,表哥徐斯正伴着姑姑、二叔和父亲说笑话。
何之轩陪着方竹进门,徐斯笑道:“哟,今天巧,一家人都到齐了。”
方竹在这些年头一㈣碰上家里长辈们齐集一堂的情形,她身边的何之轩只是淡淡一笑。
长隼们并不排斥何之轩的在场,且他还更为熟练地为在场诸位倒茶切水国,俨然是主人摸样。方墨箫看着何之轩微笑。
姑姑将方竹拉到病床边坐下,说:“方竹,很高兴在这里能看见你。”
方竹羞愧。
二叔笑道:“还是女儿在身边好,有人照顾。”
方墨箫对自家兄弟说道:“哪里好?养得不知道自己的苦。哼!”一手重重搭在方竹的肩头。
方竹用眼睛细细打量身边的父亲。
她有多长日子没有见到他本人了?上一次还是他特地赶去饭店看望她的。她的父亲从来没有抛弃过她,在她背后为她解决了多少问题?
她一直是晓得的,就是不肯去承认。
她望着父亲,白天光亮,能让她看淸父亲脸上的沧喿,沟壑分明更甚从前,她心内莫名一恸。
二叔笑道:“你就吹毛求疵。我家两个小的都在新西兰,都去了七八年也见不着两次面,换你这样你就知道苦恼了。”
何之轩将热茶递到方墨箫手内,他喝了一口热水,从怀里聿了表来看时间。方竹看得淸楚,是同表哥一起买的那一块。父亲在表扣上系了一条银链子,方便携带。他一下子打开表面,看一眼时间,再关好,放回怀里。
她—抬头,看见表哥在同她眨眼睛。
方墨箫说:“搁在身边也是操不完的心。”他伸手抚摩着放在枕上的蓝色围巾,方竹的眼微微热起来。也许许久没有同父亲说过话,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往父亲身边靠了一靠,下意识好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一对亲密父女。
亲戚们都体贴,寒暄几句便告辞,都希望留他们父女二人多些时间私聊。
徐斯离开时问何之轩:“有没有空抽一支烟?”
何之轩跟着徐斯一块儿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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