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江念离回来之后,她周末也几乎不回去了,只是定期打电话问候,这时候接到父亲的电话,纪悠有些意外:“爸,您有事?”
纪成钢倒是劈头盖脸就先训了她一通:“我有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女儿正在被隔离审查,我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纪悠忙将手机拿得离自己远点,出事后她没有去找父母,怕得就是自己爸爸这种脾气。
纪成钢是个工程师,几乎画了一辈子图纸,脾气却火爆得可以,要是让他知道女儿官司缠身,只怕不分青红皂白先会把女儿吼上一顿。
果然,纪成钢先是狠狠训斥了纪悠做事不够谨慎,才说:“要不要紧?你妈妈有个同事的老公是检查系统的,不行了我们可以找他疏通下。”
“暂时不用。”纪悠回答着,突然有些心酸,她知道父亲从来都是宁折不弯的耿直性子,只怕一辈子为了自己,还从没托过关系走过门路,现在为了她,准备去求人办事。
她说完了怕纪成钢担心,忙补充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很快就能查清了。”
纪成钢听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干那种事,虽然说是被陷害的,但早点搞清楚总是好的,不然影响你工作。”
还说什么影响工作?纪悠苦笑着想,纬业建筑她只怕是回不去了,如果能尽快洗清嫌疑,科建设计院那边倒或许还收她。
为了扯开话题,纪悠忙笑着问:“对了,您和妈妈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计划出去玩?”
自从她大了和父母分居后,纪成钢和她母亲魏品芝时不时就要出去旅游,充分享受二人世界。
纪成钢心情好了些,笑了下说:“都没心情出去了,你让我们省心就好了。”
纪悠忙又说了一堆讨巧卖乖的话,把纪成钢哄得放了心,才挂了电话。
接踵而来的事情让她有些身心俱疲,但偏偏此刻最想依赖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于是就连片刻的放松都是奢侈。
她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有些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明天所有这些烦心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了,就像做了场梦一样。
接下来的时光照例是煎熬,她连饭都不想再吃,犹如行尸走肉般,在家里发了一天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她躺在沙发上,数着挂钟上的数字,等待夜幕降临,却猛然听到门口处传来声音。
她连忙翻身坐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及穿,走到玄关拉开房门:“念离,你怎么……”
她这才看清门外是抬手正准备去按门铃的卓言。
对她笑了下,卓言放下手:“看来我不受欢迎?”
“怎么会?”纪悠轻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笑着将他让进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想要见你的话,当然是无论怎样都会有空。”卓言带着点笑,“念离这两天没有回来?”
纪悠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去沏茶,笑容里带了点苦涩:“是啊,几天电话都不通了,我担心他身体出问题,打电话给文叔,也没有得到消息。”
卓言看着她,突然一笑:“你想见他的话,我今晚可以带你去。”
纪悠拿着茶杯的手不由一顿,回头看着他。
卓言望着她,唇边带着几分笃定:“我知道他今晚会在哪里,然后有些东西,我今天可以证明给你看。”
纪悠看着他,很久才笑了下:“你这么做,不怕别人说你横刀夺爱?”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想得到什么,就尽最大能力去争取,只要手段正当,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卓言悠悠说,“假如念离和你之间没有嫌隙,我又怎么可能趁虚而入?”
纪悠又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念离有你这样的发小,不知道他自己会作何感想。”
卓言笑:“我只知道易地相处,他只怕会做得比我更过分。”他说着,深瞳中滑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竟然让人有些不能直视,“小悠,我不是个诚实的人,但在选择爱人上,我忠于自己的感受。”
卓言说要带纪悠去一家饭店,带着她上车,将车子向市内开去。
跟商贸中心的高楼大厦林立不同,这一带几乎全是旧城的老建筑,越往里面去,建筑就越矮,最后车几乎是在胡同小巷中穿梭。
他们绕了不小一会儿,才终于在一处僻静的胡同前停下。
四周没有任何酒店的牌示,只有装了雅致路灯的巷口,有个站着迎宾的男服务生。
纪悠下车后,那个服务生就走过来,提醒她小心脚下。
穿过那条小巷,就是一扇宅门和迎面而来的影壁,转过影壁,就是一个幽静曲折的宅院。
纪悠是建筑设计出身,认得这不仅不是那种蹩脚的仿古建筑,而且是货真价实七进七出的大宅格局。即使在B市,存留的这种古建筑也不多。
能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当然不多,穿过曲折的回廊,纪悠一路被领到一处抱厦前停下,这时才有另一个服务生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卓言将一张卡片放在用托盘上,那服务生带他们继续向里面走去。
这类大型古建筑本就复杂,再加上又是晚上,所以当他们终于在一间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停下时,纪悠对于自己身处在这个宅院的什么位置,已经有些迷糊了。
带他们来的那个服务生说了句“请随意”后,就礼貌地退出。
纪悠看到这间屋子,靠窗的一面放了一排博古架,陈设着不少古玩,另外一面则放了些紫檀木椅和小几。
和这间屋子相连的,还有个房间,那里才是真正吃饭的小厅。
等服务生出去,卓言对她笑了笑:“我约了念离今晚来这里吃饭。他马上就要到了,你可以先去里间。”
纪悠恍惚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好。”
她走到里面,挑了靠外的一张椅子坐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卓言说的没错,很快就又有服务生带人进来,这次人刚进来,纪悠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带了些淡淡的疲惫:“叫我来有事?”
卓言笑着:“我把你从老爷子那里解救出来,你还不谢谢我?”
轻咳了两声,江念离的口气还是带着冷淡:“你从来不会无事献殷勤。”
卓言笑,似乎是拉他坐下,一阵桌椅响动,他说:“我们先喝杯茶。”
江念离没有说话,像是陪他坐了下来。
卓言还是笑着,开口说:“对了,念离,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刚读大学的时候,你跟我同校不同系,我们没事在一起坐一坐,那时候你跟我说,觉得有个小姑娘很有趣,想要跟她玩一玩,有没有这回事?”
江念离没有否认,只是淡应了声:“你提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干什么?”
卓言“哈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能让你有兴趣的小姑娘寥寥无几,我想知道这个小姑娘上没上你的勾嘛。”
江念离仿佛有些不悦,语气中却没有更多的厌恶,反而不如之前那么冷淡,带了些玩笑的成分:“别说得我好像居心不良的花花大少,我不是你。”
卓言笑:“你当然不是我……我还记得你说过,要让这个小姑娘心甘情愿为你去读建筑系?”
纪悠直到此时,才真正悬起了心。她当年会选择建筑系,一来是受父亲影响,对工科的内容本来就有兴趣;二来是因为江念离曾在无意中透露,他想要读建筑系,可惜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实现。
然而这次,江念离还是没有否认,只是笑了下:“那时候真是还年轻,不知道轻重,把一个人的前途和理想都当儿戏了。”
卓言轻笑:“你还好意思说我花花大少,你当初和那个小姑娘恋爱,根本不是喜欢上她,而是想让她替你去读建筑吧?这种欺骗人感情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今晚第一次的,纪悠希望江念离矢口否认,哪怕他只是轻淡地说一句“不是那样”,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没有成立的理由。
但是这次依旧地,在沉默了片刻后,江念离就回答:“当年不懂事,做了不少错事,希望以后可以弥补。”
卓言拍手笑:“你这么说,那我就确定了,当年那个倒霉的小姑娘,就是纪悠吧?她那么漂亮可爱,你还真忍心。”
江念离似是被他的玩笑惹得有些不悦,叹息了声:“这是我的事情,卓大少你怎么管这么宽?”
卓言笑:“不是我管得宽,是有人请我帮她弄明白,当年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悠听到脚步声传来,是卓言走过来打开了里间的门。
从纪悠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坐在对面的江念离,他深黑的眼中蓦然闪过了一道光芒,原本勾起的唇角缓慢放平。
纪悠站起来走到外面,笑了下:“念离。”
“小悠……”江念离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她,唇边又添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你也在。”
纪悠想起来八年前,他对自己表白的那晚。
她记得那一刻,自己虽然很惊讶,却有一丝掩盖不了的喜悦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就像夏天里蓬勃萌发的嫩芽,无法抑制。
她一直默默仰慕着的人,那一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用她梦中才会有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