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悠慌了神,只知道紧抱着他的身体,扬声喊人:“有谁在?念离不舒服了!”
听到声音的文叔和护士立刻从另一侧休息室赶了过来。
护士看到这种情况,熟练地从江念离上衣口袋中取出一个药盒,将里面的药喂到他口中,又用桌上的清水去喂。
可是江念离咳得太厉害,药片咽不下去,在他口中几乎快要滑出来。
那个护士看到了,就皱了眉准备用手去顺他的喉咙。
就算知道她手法专业,纪悠也无法忍受她粗暴的动作,拦住她说:“我来。”
她又将水杯递过去,让江念离喝了些水,再抚了抚他的脖子和前胸帮他顺气。
药片总算咽下去,纪悠身上也出了层薄汗,不过短短几分钟,对她来说却像过了很久。
她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但当江念离面色惨白地靠在她肩头,她还是觉得胸口胀痛得厉害,呼吸几乎就要滞住。
江念离唇上的淡紫色渐渐褪去,咳嗽却还是没停下来,仍旧蹙着眉一声接一声地低咳。
纪悠揽着他的腰,能感觉到从他身体上传来的一阵阵颤动,这么低声咳嗽,他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突然感觉脸上凉凉的,她抬手抹了,才发觉那是泪水。
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再抬起头时,就看到了江念离的眼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双目,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如雪,却勾着唇向她微微笑了:“对不起……又麻烦到你。”
纪悠摇了摇头,她像是突然控制不住,又或者是需要找一个渠道发泄一下刚才受到的惊吓,她就这么抱着他低下头,将头埋在他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们谁都没动,就这么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接着纪悠突然抽回手坐了起来。
她胡乱收拾了一下衣服,就快速地说:“既然没事了,那我先回家去了。”
她连他的脸都不敢再看,抓着外套冲出了客厅。文叔跟她一起出来,为她叫来了在外面待命的司机。
还是像上次一样,她在深夜里,从这栋房子里逃离,一路上黢黑的树影,像是会嘲笑一般,冲她咧开讽刺的大嘴。
和第一次从江念离的别墅回来时一样,纪悠几乎没有睡着。
临近凌晨的时候,她才睡了过去,结果还做了一个怪梦。梦中她在一大片荒原上走着,不知道目的地为何处,也不知道为何而来。
只有一个信念告诉她要走下去,然后她一直机械地跋涉着,终于在光明的尽头看到了一片果园。
那是片祥和美丽如同童话的乐园,鸟雀啼鸣,花果飘香。
她开心起来,打算就在这里留下,一个声音却突兀地响起。
即使在梦里,那个好听的声音也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柔和地轻唤她:“小悠。”
接着乐园就消失了,黑色枯草和残垣代替了一切,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呼唤着她的人,她看到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然后就倒了下去,身体下开始不停地涌出鲜血。
那种鲜红的颜色,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中,只看到满室黑暗,床头上电子闹钟正一闪一闪地发出微红的光线。
她感觉头痛欲裂,比睡着之前还要糟糕。后面自然也睡不着了,她索性就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开始思考这些事情。
比如江念离为何会去而复返,比如他为什么还是想要她回到他身边。
临近黎明的时候,她想通了一件事,下定了一个决心:如果江念离肯对她解释当年的事情,然后给她一个她可以接受的理由,那么她会试着继续跟他在一起。
然后她突然一阵绝望:原来她还是忘不了他,当他再次出现,给了她一点点希望,她就义无反顾地想要回到他身边。
这样如果他不是真的爱她,只是又一次兴致突发,那么她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知道这样的状态根本不能工作,她打电话向设计院请了假。
挂断打给主管的电话,她拨了那个只看过一次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江念离的声音还是温和低沉的,他顿了一下说:“小悠。”
她沉淀了一下情绪,才说:“江念离,我不想在无休止的猜测和反复中浪费时间和感情,我承认我对你还有感觉,但这还不足以让我再次跟你在一起,我的自尊不允许。”
江念离沉默了片刻:“小悠,你是想让我解释当年的事情吗?”
这就是江念离,时隔八年,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他依然能够准确地猜中她的心思,甚至不用她自己开口。
咬紧了唇不回答,纪悠在等待他主动。
“小悠,”江念离的声音里不再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而是充满温柔和郑重,“抱歉我拿不出你想要的那种解释……但我可以保证,我一直爱着你,从来都是如此。”
纪悠闭上了眼,一夜未睡,她的眼睛有些承受不了明亮日光。
他们都不再说话,话筒里一片安静。
纪悠知道,江念离在等,等她作出决定——而她在掂量,掂量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好。”打破寂静的是纪悠的声音,而后她笑了一下,“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那是她从一段视频里看来的,单纯的大学生去参加电视真人秀,想要见一见他在网络中认识的长发美女。
他觉得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爱人,非她莫属。
但是另一个主角被请出来了,很可惜,他不是个美女,只是一个有异装癖的男人。
面对摄像机和兴奋的观众,还有等待他回答的梦中情人,那个单纯的大男生说了句:“I’ll try anything once.”
字幕把这句话翻译为“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汉语的简洁和含义深远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纪悠很爱这句话。
是啊,人生苦短,她不想再错过——即使可能会遍体鱗伤。
不等江念离再说话,纪悠挂掉了电话。
躺在床上补觉,纪悠还是会时不时醒来,这样一直睡到下午,还是昏沉无比。
正在床上发呆,她听到自己房间的门铃被按响。她起身去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含笑的江念离。
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他的精神却很好,看到她就笑着开口:“小悠,你在休息?”
纪悠点点头,开门让他进来,就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
江念离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手里的马克杯,抬头看着纪悠微笑:“小悠,我没想到你能答应。”
纪悠勉强笑了下。“你怎么会没想到?你不是一切尽在掌握中吗?”
“小悠,”江念离唇边带笑,“关系到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患得患失。”
纪悠叹了口气:“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喜欢讲肉麻话的?”
当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江念离的性格不能说是闷,但也相差不远,平时少言寡语,让他说句喜欢,都要纪悠费好大劲儿,还得连哄带骗。现在倒好,无论多么矫情的话,张口就来。
笑了笑,江念离说:“我只是怕现在不讲,就再没有讲的机会。”
他的话总是带着些欲言又止的味道,纪悠看了他一眼,不再去追究,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扯了块纸巾替他擦拭额上的薄汗:“你身体很糟糕?”
摇了摇头,江念离笑道:“还好,刚输完液,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还迫不及待地跑到她家里来?
摸了摸他的手,还是觉得太冰凉,纪悠站起来说:“在我这里躺一躺休息一下吧,晚上想吃什么?”
江念离笑得更温和,一双深瞳也更加明亮:“小悠,你要做东西给我吃?”
纪悠斜睨了他一眼:“怎么?看不上我的手艺?”
“没有……”连忙摇头,江念离笑看着她,“是受宠若惊。”
纪悠笑:“这还差不多。”
笑闹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轻松起来。
纪悠的房子是套两居室,她一人独居,所以一间做了卧室,剩下一间就做了书房。
家里只有一张床,纪悠将江念离带到自己的卧室,整理好被褥让他躺下休息。
在床上躺好,江念离笑着说:“小悠,我真的没想到今天就能得到答案,谢谢你。”
纪悠不理他,给他拉好被子,俯身在他额上吻了吻,道:“好好睡一觉。”
她没告诉他,如果说他在过去的八年中曾经思念过她的话,那么她绝对不输给他。
八年来她早就把这样的场景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他倦然而眠,她则坐在他身边,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只是八年过去,从来都是这样一遍遍地去想,从来都无法触及。
第四章 继续的谎言
江念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门外漏进来一点白色的灯光,隐约有哼唱的声音传过来。
慢慢起身,江念离打开房门走出去。
在客厅里就可以看到厨房里纪悠的身影,隔着一层玻璃门,显得有些朦胧。
纪悠一边轻盈地穿梭,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她此刻的样子,有些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
江念离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又过了许久,才轻勾了唇角,和他平时会有的那种温柔的微笑不同,这个笑容很淡也很浅,几乎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