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周一鸣说话则已,一旦说开了,我们之间经年养成的随意随性的交流风格就自然而然地带出来了。此刻,我全然不记得已经宣布与他绝交的事了。
周一鸣似乎也把绝交这档子事全抛脑后去了,没再跟我犟嘴:“行,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过你的面条再不吃就该坨成糊状了,还是赶快吃面吧。”
有惊无险的宜清山之行后,我和周一鸣之间僵了大半年的僵局终于开始破冰了。我们又恢复了邦交,朋友的关系算是找回来了,当然还是没能回到以前那样格外亲厚的老友状态。
从朋友进一步到恋人关系,再从恋人关系闹到绝交,又从绝交到恢复朋友关系。这样折腾了一出又一出,无论是我还是他,可能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在对方那边的角色才好。虽然心照不宣地做了回朋友,但这个朋友关系远没有以前那么亲密自然了。
周一鸣现在没什么事基本不会联系我,只是节假日会发来问候短信。什么妇女节、愚人节、劳动节、青年节都不曾落下过,但基本上都是转来转去的大众段子,没啥意思。
QQ上,虽然我已经把他的号码从黑名单中移回了好友栏,不过他鲜少在线,应该是隐身了。唉,网络时代,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已经不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隐身、你在线,你在线、我却隐身。
这一天,十分出乎意料地,周一鸣居然主动跑来找我了。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他有个战友的女儿下半年该上幼儿园了,想来我们实验幼儿园,问我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给弄进去。
我皮笑肉不笑:“我说你今儿怎么会来找我呢,敢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用得着我了就来找,用不着时人都见不到,不帮。”
他跟在我身后嘻嘻笑着套近乎:“别呀,小胖妹,凭咱俩的交情,哥开了这个口你怎么着也得帮上一把是吧?”
我不吃他这一套:“咱俩有什么交情呀!你是我男朋友还是我亲哥,我凭啥要帮你?”
他继续跟我嬉皮笑脸:“小胖妹,别的我不敢说,我当你亲哥绝对没问题了。别忘了,当年要不是哥,你早淹死在粪坑里了。”
我当即把脸憋红了:“你你你……不许你再提这件事。”
2.
要说我小时候的糗事真是一箩筐,最糗的当数掉进粪坑这一桩。
我记不清那时候我几岁,反正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时代,整日里在山林田野间撒野。有回我和周一鸣一起从家里溜出去玩,半路上看见一个人喝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小孩子特别爱模仿,我就好奇又好玩地学起这个醉鬼走路,一直从厂区的马路走进了田野。还越走越起劲,东一摇西一晃的,周一鸣跟在后面直表扬我学得像。我正得意着呢,脚下突然一空,铺天盖地的臭气直袭门面,得,掉进农民伯伯田间沤肥的粪坑里去了。
这个粪坑挖得比较大,虽然不算太深,但至少淹没我这样一个小娃娃是不成问题的。加上我又长得胖,体重立马拖着我往下滑,我越挣扎越下滑得快,三下两下就直淹到胸口了,呼吸困难又臭气熏天,我马上哇哇大哭:“妈妈,妈妈。”
一慌乱我就只会喊妈了,周一鸣蹿上前一看一吓得小脸发白,立刻拔腿就跑:“我去叫你妈妈。”
见他跑了我哭得更惨,我泡在粪坑里害怕呀,自己又爬不上来:“你回来,你不要走哇。”
周一鸣很有义气地又转回来,一脸发愁地看着我:“怎么办?我又拉不动你。”
拉不拉得动我也得找他拉,他再不拉,我更要抓瞎了,周一鸣趴在粪坑边很卖力地拉了我半天,也没把我拉上来,只不过拖着我不让我继续往下淹罢了。粪坑像沼泽地一样陷住我足有两个钟头后,有位农民伯伯路过此地,才算把我给解救了。
农民伯伯是捏着鼻子把我从粪坑里拎出来的,让我赶紧回家洗刷刷。我糊着一身粪肥走回家,一路迎臭十里,路人无不掩鼻又发笑。我妈气得不行,只是不好下手打我,一打粪点子能溅她一身。于是她当时忍住了没发作,把我脱光了洗干净后,衣服都不给我穿就开打了。把巴掌可是掌掌到肉哇,打得我哇哇大叫。吃了这苦头,后来我早早地学会了自己洗澡,以免再落入我妈的“魔掌”。
我不准周一鸣再提当年的糗事,他却“威胁”起我来了:“那你到底帮不帮啊?你要是不帮,哥可就不负责保密了啊!”
“哼,你敢,别忘了你也有糗事在我这儿揣着呢,还记得你第一次洗碗的事吗?”
这下换周一鸣憋红脸了:“你怎么还记得那个呀!”
周一鸣第一次洗碗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那是他对洗碗很有兴趣,其实可能是对玩水有兴趣,天天吵着要洗碗。他妈当然是不让的,他爸跟儿子讲道理,说他还小,洗碗一来洗不干净,二来会把衣服弄脏,等长大了再让他洗。他还是想洗,于是某天趁着中午吃完饭,他爸去办公室加班,他妈被邻居叫去有事,他就自作主张地洗碗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吃完饭把碗一扔就跑去他家找他玩。那时候家家户户住平方,只要有人在家,大门都不关的,我直接推门而入就看见他了。他正踩在一个小板凳上,一个光溜溜的小身子背对着我,从头到脚一丝不挂,不知在埋头苦干什么,只听得水声哗哗啦啦。
我很好奇地跑上前问:“一鸣哥哥你在干吗?”
他很神气地告诉我:“我在洗碗。”
“你洗碗干吗不穿衣服哇?”
“我爸说我穿着衣服洗碗会把衣服弄脏的,我就脱了洗。”
瞅瞅,多灵活应变的孩子呀!我当时还很佩服他呢。心想这招我可以借鉴,以后夏天出去玩可以脱了衣服玩,免得因为弄脏衣服被妈妈打骂。而且看周一鸣洗碗洗得很好玩的样子,水哗啦啦地一直冲,我都想脱了衣服加入。
这时他妈正好回来了,和那个叫走她的邻居一起。两个大人看见一个孩子在如此滑稽地洗碗,当时几乎笑破肚皮。笑过后他妈让他赶紧穿上衣服,并严令以后不准再这样:“越长越大了,不能再随随便便脱光了。胖妹妹还在这呢。你光着屁股也不害臊。”
周妈妈的话让我明白周一鸣这一招我是借鉴不了啦,小孩子越长越大就不能再随便脱衣服,尤其我是女孩,他是男孩,更不能脱得一丝不挂一起玩。
我们彼此都各有老底在对方手心里攥着,谁也别想威胁谁。周一鸣“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
“燕大小姐你帮帮忙了。哥这也是没法子才来找你的,我那战友最近出了一点事,还要为了孩子入园的事着急操心,你就帮忙想想办法解决孩子的入园问题。”
我如实交底:“不是我不肯帮这个忙,而是我实在帮不了。”
这年头上幼儿园难,上好幼儿园就更难。我们实验幼儿园在市里是排得上名次的,不少家长趋之若鹜。但园里一年只能招收那么多孩子,供大于求,入园名额就紧俏起来。周一鸣想让我帮这个忙,可是我却是帮不上。园长年年都收一摞托关系的条子无从安排,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活老师,毫无特权可言。
他还不死心:“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没有,除非幼儿园是我家开的,那就我说了算。现在,只有园长说了才算。”
周一鸣把两道浓眉拧成了结,愤然之极:“他娘的,上一个幼儿园也这么费劲。得,咱不上了,还省下托儿费了。”
周一鸣虽然嘴里说着不上了负气而去,但他战友的小孩怎么着还是得上幼儿园的。没过两天他又跑到实验幼儿园来了,这回不是来找我,而是直接找园长。这小子不知打哪儿神通广大弄来一张市教委某领导的条子,园长一看这张批条,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下半年接收那孩子入园。
我很是惊讶:“周一鸣你行啊,直接搬了上层领导出面,你怎么找出这么一条门路来的?”
“谁让你不中用,哥只好上别处想办法了。我求到我们大队长头上去了,他老婆的表妹的同学正好是那位领导的儿媳妇,我就托他们替我打点张罗。”
周一鸣平时在单位人缘不错,领导也罢同事也罢都和他处得挺好。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去求过领导帮忙的,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虽然他一向是个热心人,但这件事可不是一桩随随便便就能帮成的小事,且当成顺水人情给做了。现如今小孩入托难简直难于上青天,又不是他自己的孩子,干嘛费这么大劲的欠这么大的人请帮忙呢?
我的疑问,他却答得很没正经:“哥闲得慌,所以没事找事干,行不行?”
从周一鸣嘴里掏不出话来,我很郁闷。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以前他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像相亲经常不成功这样的糗事也不瞒我,动不动就打电话对我诉说“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现在,他啥也不跟我说了。没劲,真是没劲透了。
周末和田静约在小肥羊吃火锅,她也跟我说起了周一鸣在帮他一位战友的事。
“他昨天来银行找我,问如果房贷一时还不上银行方面会不会立即收回房产拍卖。我就奇怪了,他有没有贷款买房咋关心这些问题呢。一细问,原来他是替一位战友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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