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诊断其实只是医院的推测,丛云熙大难不死,不可能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留下。但是精密检查做过了以后,报告上面一切正常,除了昏迷的时间跟重度的患者一样长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丛云熙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弹琴,那就是个奇迹了。
丛云熙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表现的很平静,她已经面对过太多次生死,能够残存下一条命,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大幸了。
也许是上天在暗示,她不该再坚持钢琴这条路。
钢琴给她带来的只有厄运,从莫骏阳,到这次的火灾。也许她该考虑做些别的事情,而不是一心沉醉于钢琴而来。丛云熙这个新的想法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出院之后,她再练琴的时候也真的觉得手指没有以前灵活了。
李烨怕她无法接受,还跟她谈了一次。他知道钢琴对于丛云熙而言多么重要,丛云熙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李烨说出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她还是无法控制住她自己的情绪。
她的双手,也许再也无法挑战更高的难度,那一曲BWV565竟成了她钢琴生涯的最后绝唱么?
向来毫不懦弱的丛云熙,在可能失去她从小到大磨炼出来的钢琴技艺的时候,仍然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如同失去了挚爱的亲人。
☆、灾难(9)
李烨不忍心看着她哭,将她抱住,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安慰,“昆尼尔教授不是介绍了法国的医院么?不行我们就出去治,你不想放弃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丛云熙哽咽着,身体剧烈地抖动,她已经没有了父母,失去了女儿,现在连钢琴,也不能继续再弹了么?“哥哥……是不是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李烨矢口否认,丛云熙这个样子实在太让人心疼了,“想哭就哭吧,嗯?”
丛云熙哭了好久,好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所有的水分都化为眼泪流尽一样,也像是要把她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伤害都哭出来一样。
李烨叹息着用冰毛巾给丛云熙敷着她红肿的双眼,“这段时间你还是住在我这儿吧,医生说你的身体底子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我们回头再去看看中医?”
丛云熙哭的都没有力气了,只能稍微点点头算是答应。
中医院给的建议是药补不如食补,是药三分毒,丛云熙本来体质就虚,大补的药吃下去只能维持表面上的无恙,要是想从根本上纠正她身体的问题,就要从饮食开始着手。李烨也问了丛云熙手的问题,中医只说可以试试针灸,但不能保证完全有效。
丛云熙于是开始接受每周三次的针灸治疗,并且开始配合食疗,李烨在国外独居、留学所锻炼出来的一身厨艺,终于得到了实践机会,加上十二月一向是外国人的春节,他索性把手头的事儿加紧处理了,然后每天专心在家给丛云熙做饭。
昆尼尔教授是要回法国去过圣诞节的。临走的时候他跟丛云熙依依不舍地惜别,并且说等明年新年一过就要再来四九城。老头在中国待上了瘾,尤其对中文和传统民俗非常感兴趣,他想把趁着歇春假把家人也带过来,在中国体验一把过春节的滋味。
丛云熙对这个能跟她探讨音乐的长者倒是十分尊重,还特地在他走前去买了一套仿钧瓷的茶具,当做临别礼物送给了昆尼尔教授,把老头乐得上了飞机还合不拢嘴。
将近年底,四九城的气温骤降,李烨拉着丛云熙去了兴华,挑了好几件厚实的大衣给她。两人在咖啡厅休息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莫骏阳和王萱晴。
这里本来就是王家的地盘,王萱晴在算是情理之中,莫骏阳来则是因为他家莫媛一被王萱晴抱来挑选新年礼物,他是来接女儿回家的。
于是场景就演变成了,丛云熙和李烨坐在咖啡厅一角,莫骏阳和抱着莫媛一的王萱晴坐在咖啡厅的另一角。
王萱晴是早就看出了莫骏阳的心神不宁,“媛媛,去找爸爸。”她哄着莫媛一,把她送回莫骏阳怀里。
“呃?”莫骏阳心不在焉,他左手还不能用力过重,只用右手接了莫媛一。
“行了,别再装了。整个咖啡厅都能看出来你很在意丛云熙跟李烨。”王萱晴没有跟丛家兄妹正式地碰过面,但是脸孔她还是认得的,“把媛一抱过去给她看看吧,我真不信她这个当妈的不想孩子。”
☆、灾难(10)
莫骏阳早就忍不住要想见丛云熙的心情了,现在王萱晴一说,他立马就站起来,抱着莫媛一走了过去。
李烨很识相,提醒了丛云熙一句,“随时打我电话。”然后就把座位让给了莫骏阳。
等莫骏阳真的坐到了丛云熙对面,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憋了好半天,才问了句,“最近……还挺好的?”
丛云熙看着他怀抱里的莫媛一,“嗯。”
“媛一学会翻身了,还有爬,现在正给她用学步车……”莫骏阳有些慌张地把莫媛一往前一递,“她很喜欢被人抱着。”
丛云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莫骏阳会让她抱莫媛一,对这个女儿,她尽量不然自己怀有太多感情,但世界上又有哪个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即便冷漠如丛云熙,在亲情面前,还不是拥有一个正常人会有的所表现?看她对李烨的态度就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从莫骏阳手里接过莫媛一,丛云熙对手里的分量很是欣慰。莫媛一早产了那么多,她一直隐隐地担心她的健康,才会在她肺炎住院的时候特意拜托了刘嘉慧。而现在莫媛一已经跟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吧?她估计着她的体重,莫媛一这时候扬起小脑袋,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要说莫媛一平常在家里就像个混世小女王一样,都能把身边的保姆折腾走好几个,对陌生人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莫家人和王萱晴以外,就算是刘嘉慧或者蒙江偶尔要抱她,她都会大声哭闹。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看人下菜碟了,这让莫骏阳还颇为苦恼了一阵儿。
而此刻,莫媛一却乖乖地待在丛云熙怀里,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丛云熙和她对视着,眼神中难得地带了几分温柔,唇边也有着淡淡的笑意。
“媛媛……她小名叫媛媛?”丛云熙抬头看着莫骏阳。她不敢和莫媛一对视太长时间,她怕这个孩子在她脑中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后要忘记的时候会更加痛苦。
“啊,是。”莫骏阳本来是醉心于她们母女在一起的画面,听丛云熙说话才回过神来,“媛媛跟彬彬相处的很好,在家里也特别受宠,豆豆都被他比下去了。”
丛云熙嗯了一声,将莫媛一抱起来,再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对她笑了笑,就把她交还给了莫骏阳。
“你,你不再抱抱她了?”莫骏阳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丛云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是你的女儿,我只是她的生母而已。”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到什么时候你都是媛媛的妈妈。”莫骏阳此刻正经起来,他真是特别不想听到丛云熙说莫媛一只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你闺女,这是事实。”
“可我已经把她交给你了,也是交给了莫家。”丛云熙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跟你在一起,跟莫家沾上边,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厄运。我已经给了这个孩子活下来的机会,你还想我的命么?”
☆、灾难(11)
莫骏阳想说,我只是想要咱们在一起,一块把媛一养大,但是看着丛云熙坚定的脸,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这句话来。
“你什么时候想来看媛媛都可以,我现在还住在咱们原来那个三居室里。”隔了许久,莫骏阳才开口道。
“我不会去的。”丛云熙看了莫媛一最后一眼,“她需要的不是我在,而是我彻底地从她生命里消失,你也是。今天过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即便是偶然遇见,也当我是陌生人吧。上次火灾的时候,你救了我,就当是抵了我自杀的事情,你不用再觉得要弥补我什么。但是,莫骏阳,我还是讨厌你的,你对我所作的一切,我没有办法释怀,也没有办法忘掉。如果你还存着一点点喜欢我的心,就请你永远永远忘记世界上还有丛云熙这个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活下去。”
向来话少的丛云熙说完这一大堆话之后,觉得嗓子都干了,她喝了一口水,便起身离开,去找李烨了。而莫骏阳则在原地呆坐了许久,直到莫媛一哭闹起来,王萱晴过来救场,他才如梦初醒般猛然站起。
丛云熙的那一番话,代表着她已经确确实实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感情,完完全全地跟莫骏阳结束了。
而莫骏阳再听了那一番话之后,不得不做出了放弃丛云熙的决定。
她已经说得那么明白,无论如何对自己的印象都不会改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事连他那么混蛋的人都明白,丛云熙却丝毫没有报恩的打算,就可见自己做的一切对她会是怎样大的伤害了。
错,已经铸成,无论爱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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