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怎样的恩怨纠葛,他想象不出,也跟他没有关系。
他只希望屹湘不为之所困……
“这回其实没帮上忙。早知道,我也不用拐这个弯过来一趟。”叶崇磬说。
屹湘握在一起的手,紧了几分。
“是亚宁托我的。他说的,托别人他也不放心。再说我行动比较方便,还有崇碧的关系。”叶崇磬看着屹湘。
董亚宁的托付固然是一反面,但是没有亚宁的托付呢?
他要做的也是一样的。
屹湘没有抬眼看他。
她握在一处的双手,忽然张开。
细细的手腕子,仿佛不堪承受这突然的张力......
叶崇磬说:“亚宁事情原本很快的。他的意思,不接受缓刑。不过具体的,还要看将来法院怎么判。”
“不接受判缓?”屹湘问。
“说还是进去蹲几天来的痛快。”叶崇磬复述董亚宁的原话。
屹湘险些要笑了。
像是董亚宁能说出来的话。
他那样的人,让他被这样那样的拘着,会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可是董亚宁,这个时候,你竟然还这么会开玩笑,好像所有一切仍然在你掌握之中……她同叶崇磬对视着,在默默的相视 中,两人同时叹息。
屹湘站起来,慢慢的走到湖边,扶着围栏。
过了好久,叶崇磬站到她身边。
“他受不了的。”她轻声说。
并不是说他受不了那环境。
没有他承受不来的苦楚。
只是他,哪儿还有那样的身体?
也许,只是也许......他等不到判决执行的时候。
她抓着扶栏。
崇碧说不让她看新闻不让她上网,并不是怕她看到跟自己案件相关的报道。她知道她能经受的住任何对自己的质疑和打击。崇碧是不想她看到那些会令她难过的消息。
“住院了吗?”她问。
叶崇磬点点头,说:“准备手术了。”
她提着的气,等到这个消息。
看看叶崇磬,点头表示知道了。
“早前确诊之后,医生就已经把最坏的状况告诉他了。他不愿意手术,是因为手术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见得能解决所有问题,他想尝试非常规的治疗方法来治疗胰岛细胞瘤,但是很可惜,时间不够给他尝试......现在的医疗能提供给他的方案,就 只有手术。手术很复杂,结果也很难预料。但是他最后还是决定做了。”
他说过,董亚宁从未放弃。
他只是不想在未知的状况下,也许仅有的几个月,给屹湘和Allen也给身边的人留下更痛苦的回忆。
“他说多多对他来说,像梦一样。如果不能陪着他长大,那就不如让他记得,他最好的样子。他也可以当做只是做了一场美梦,醒过来,什么都留在梦里了。暂时他就只是多多的董亚宁。”叶崇磬说。
这些,屹湘应该全都领会。
他们两个,就是那样的,互相了解。会按照对方给自己划定的路线,走下去。
“参与手术的都是最好的医生。要尽快的手术,可是他的身体很多问题,得等各项指标恢复到相应水平。医生考虑下个月19号手术,给这些前期准备工作留下时间。他却说,不想在生日那天进手术室。”
屹湘只是听着,叶崇磬说了这么多,她不插一言。
叶崇磬沉默下来。
“我到时间该走了。”他说。
湖面上凉风习习而至,屹湘似被吹醒,转身对着他,说:“我送你出去。”
叶崇磬微笑着看她,这样振作的她,他乐于见到。
“这是我家,你用不用反而像主人?”他笑着说。
屹湘不语。
他不动,她也不动,只是注视着他。
他有点狼狈,仿佛是因为说错了话。
但其实不是的。
并不是不想让她走在身边。但是这样一段路,就算是再长,也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刻……于是只好依着她,让她送出来。
“忘了祝贺你。”屹湘说。
叶崇磬不在意的笑笑,说:“不值一提。”
屹湘看他,轻声说:“嗯,还会有更大的案子在等着呢,是么?”
这么大的事,竟也不值一提……那么她的一句谢谢,更加难以出口。
叶崇磬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当他站定,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的将手掌盖在她的额头上。
似乎回到了那么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又是他的眼睛里只有她,薄薄弱弱的女子,轻轻暖暖的柔风……而那日间在他臂弯间飞扬起额发的镶了金边的身影,起初也不曾认真想过,将会在他未来的日子里,留下怎样的印记……
“照顾好自己。”他说。
屹湘拉下他的手。
然后,她轻轻拥抱了他。
对他,她此时用任何的语言都显得无力和苍白。于是她决定,什么也不说。
她不是欠他“谢谢”,而是“对不起”。
她知道。
.....
叶崇磬上了车,过了好久都一动不动的。
直到Sophie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说不用。
身子这才换了个姿势,顿时觉得手臂发麻,他甩了两下,手碰到搁板,有点疼。
他揉着手,从地上捡起那个掉在脚边的信封来。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空白的。
他反复的看了看,放下。
他拨了个电话,等了好久,以为自己要听到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了,却一下子传来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一)
好像心情正好的不得了,问他有什么事。
他听到电话里有回音,也有细微的声响,想要问他是不是在做检查,但是没有问,只是沉默片刻,说:“信我没有交给她。”
董亚宁也沉默片刻,笑起来,说好,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没给她也好。
“本来么……”他说。
“还有什么想说的,亲口跟她说。”叶崇磬温和沉稳的说,“对了,说好了的,你把那什么,上次截和的那幅字还给我。回头我让人跟你拿去……你少来,说好了的事儿,别娘娘们们儿的,我发现你最近德行越来越差了……”
他们开始说笑。
车子在纽约繁华的街道里穿行。
叶崇磬看着宛若水晶世界的城市,心里忽然变的空落落的。
他打起精神来。
“亚宁。”他说。
“咹?”董亚宁好像在跟身边的人说什么,精神有些不集中。
“You're fine.”(你会没事的)他说完,按掉电话。
......
“喂?喂?!”董亚宁对着手机叫,没有回应了。拿开一看,已经断了。“欺负我英文不灵光嘛......You're fine......You're fine......”
他学着叶崇磬的强调。
嗓音沙哑而低沉,语调优美。
他吸了口凉气。
旁边的护士看他,他刚刚挂完了第一袋药水,护士来给他换药水袋。
“I'm fine.”他微笑。对着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的护士,笑的坦然而自在。
其实谁都看见他额头上滚下来的冷汗。
董亚宁歪下头,护士给他擦了下额头。
“谢谢。”他笑着,“今天给我用的药是不是过期了的?”
护士被董亚宁问的一愣,摇头。
董亚宁这样的病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
董亚宁对着护士眨眼。
看到护士那露出一点点的面颊都红了,他笑的很开心。
“董亚宁同志,别逗我们护士妹妹!再逗下回给你药水里加点儿东西。”病房门敲都没敲一下就被推开,护士长进来,对着董亚宁就说。
董亚宁大笑。
“快给我再加点儿,镇痛剂不够剂量了。”他说。
护士长撇了下嘴。
看看他疼的冷汗直冒,还倒驴不倒架的耍嘴皮子,说:“再加你就直接过去了。”
“今天没人来看我?”董亚宁往后一倒,懒洋洋的问。
护士长过来看看他床头的记录表,说:“还没有。你人缘变差了。”护士长板着脸,像在说冷笑话。见董亚宁笑的面部线条都有点扭曲了,不动声色的说:“再拽几句英文听听吧,我们就爱听你这调调。”
“给我一根烟抽。我可以背整幕莎士比亚剧。”董亚宁开玩笑的讨价还价。
“那归你主治医生管,他们允许我可以给你一条。”护士长说。
有人敲门,他转头看。
进来的是芳菲。
董亚宁看着芳菲一身深灰色的套装,等护士们都出去了,才说:“你还不用这么早准备素色衣服的。”
芳菲进来便坐在了他床边,装作没看到他疼的发白的脸。
“妈呢?她不过来我还惦记着了。”董亚宁问。
“跟爸在一起。”芳菲说。
董亚宁点头。 他住院,父亲没来看过他。
父亲拒绝接受这个事实,这让他始料未及。倒打电话过去,想跟父亲解释一下,电话两端父子俩开头结尾一共说了四句话,还都是他说的——“爸”“您好吗”“我没事”“再见”……芳菲说到了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其实父亲最疼的是他。他笑着说芳菲,我真不想考验咱爸对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