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晌才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我特意换了这么一款表哎……这样我就会知道等我肚子饿了要吃午饭的时候,你该起床了,如果正常的话;你要睡觉的时候,我该去跑步了,如果正常的话……
如果正常的话。
这话……说给她听的吧。她的作息,那即将到来的生活,在他的预见中,将会是多么的不规律,而他又是多么的担心呢?
不是不感动,而是她习惯了,不说。
只是后来,若是她够细心,应该知道的,他真的极少在她应该熟睡的格林威治时间的深夜用任何一种方式打扰她,哪怕只是一条短讯……哪怕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在休息。她有她忙碌不堪根本无暇分神顾及细小琐碎事情的生活,也有精彩绚烂之极的日子。
也爱他的突然而至。爱他给予的意外和惊喜。爱他装作其实只是路过的别扭样子。
当他掐准了时间,拎着早点敲响她的房门、她不在他就等候,也从来没有跟她要过她公寓门上的钥匙……尽管那时候,其实他如果开口要,她一定会给;而他不要,她也就想不起来应该那么做。
应该是……在太多的点点滴滴中,忽略了他。就在他用这样一种最无声无息的方式,陪伴着她、陪伴着她成长的时候……也正是用这样一种最无声无息的方式,在漫漫流过的日月中,提醒着在那个时区里,有一个他恨到几乎忘了自己的女人……
屹湘握住亚宁的手腕,滚烫的手心,温暖着冰凉的腕表。
董亚宁托住她的手。他看到的,却是她那缠绕了数圈的表带。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他眼中仍然是若婴儿哭诉的嘴巴的伤……他僵直的站在那里。
雨越下越大,他想让她马上离开这里,已经越来越不可能。
她像一贴温柔的膏药,就这样贴近他的身体。他知道接下去,自己的身体会从清凉到灼热,也许会在灼热中燃烧……直到化为灰烬。
他的手沉下去。
屹湘的睫毛抖着,细碎的汗珠落下来,滴进眼睛里。眼睛更痛。
她闭上眼睛,额头抵在他的背上——他心脏的位置。
竟感受不到他的心跳……她的心猛然刺痛,就忍不住更用力的抱住他。明明刚刚已经觉得耗尽的力气,再一次的聚集起来。抱住他,却有种可怕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越用力、就觉得他越瘦弱越坚硬而且越来越轻薄……她紧紧的箍着他。
“董亚宁……我会把多多带好……给他我能给的最多的爱、最好的环境,还有我欠他的所有时光……爱他、宠他……尽我所能。像我曾经得到过的那样。”她说。
他说过,男孩子,不要宠。
可是她会宠。一定会。而且一定要。就算是把他宠上了天,都没关系。只嫌不够而已。
她永远不会告诉眼前的这个人,无数的日子里,她梦想会有那样的机会,她能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只需走到隔壁房间去,推开、房门就能看到一个撅着圆圆的小屁股的婴儿……看他在酣睡中是抱着可爱的海豚还是咬着温柔的奶嘴——这对她来说曾以为会是永久的梦魇,也即将过去。她不会告诉他这个的。也不会告诉他,如果那个婴儿犯了错,把她气急了,她也会下狠手痛打他的……绝不告诉他。
他的背绷直了。
“……这不是弥补,我永远也弥补不了那些我欠他的……我只想,在我还能够做到的时候,把我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他……让他……能够好好的……长大,能够好好的……活着。活的精彩、漂亮、帅气,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往下走,会有多少的困难,我预测不出来,也计算不出来。这远远不是一场可能会身败名裂的官司、也远远不是尽力了就一定会获得成功的事情所能比较的。但是我看到多多,我知道我不怕身败名裂,也不怕任何失败,甚至也不怕忽然哪一天,我会死去,因为有他。因为,我不再逃避他的存在,我全心全意的,在过着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我是Vanessa,还是妈妈……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曾经面临的所有困难和我的选择——到那样一天,我期望那样一天,能从他那里得到的,不是一句我原谅,而是我理解——所以董亚宁,”她脸是湿的,他的背也是湿的,印在一起,落下一个清晰的印子。
暴雨落地弹起,烟雾弥漫,让人看不清其他。
董亚宁缓慢的回过身来。
她的手臂细长孱弱,却在这时有种让他难以挣脱的力量。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完成这个转身,来面对她。
水雾将两人笼罩,从头到脚的,他们都湿淋淋的,冷意在遍体乱窜,似乎身体渐渐有被冻僵的趋势,可同时也有什么在渐渐的爬升……屹湘知道,她的心在慢慢的向上爬。
“所以……董亚宁,”她用手形成的那把锁打开,勒的太紧了,有些变形的手仍然保持着那个样子,贴在他的腰间。她仰头看着他,说:“我理解。"
“理解什么?”他浓的如同浸了墨汁的眉,长长的扫向鬓边,涩着声音问她。理解什么?她理解什么,这个女人,对他,还能理解什么呢……他眼窝微陷,发红。
屹湘的手伸平,覆在他的背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经使尽,她非常非常轻。
她看着他,宁愿他眉眼间似有笑意浸润——他鼻翼微微颤动,肯定已经有两天没剃须了,脸上胡茬有些重,衬的脸就更白,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一切。”她说。
他在长久的、长久的注视她的眼睛之后,很轻、很轻的,在她的额角印了一个吻。
他说:“不用。”
他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凉的。
她闭了下眼。
“既然再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了,既然有那么多需要你做的,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他看着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他明白为什么她不惜说出这样的话,就连她珍爱的家人都在这一刻被她放置一旁。
她的气息齐着他的胸口,从棉衫的缝隙中钻进他体内。
暴雨如注中,静静的对峙中,她后退。
只消两步,已经退进了暴雨之中,瞬间,从头到脚便被浇了个透。雨水在她脸上形成道道沟壑,连睫毛都被淹没。冰冷冰冷的有着巨大重量的雨,将她的肩头压住,极沉。
董亚宁伸手拽她。
屹湘握住他的手。天井里的冷雨形成洪流和漩涡,淹没到脚踝处,冷的让人浑身打颤,她倔强的退着,拉着他的手,让他不得不跟着她后退的脚步……
董亚宁猛的将她抱起来,急速的趟过水流,一脚踹开、房门,将她丢下来。
他甩着脸上的水,抬手从晾衣绳上抽下一条半干不湿的毛巾,同样甩在她脸上,看了一眼跟着他们进来的旺财,在不住的甩着自己被淋湿的毛发……头脑中滚过一波热浪,实在难以控制他压制了很久的火爆脾气了。
“你TMD是不是找死来的……”他回过身来,张口便骂。
屹湘翘起脚来,勾住了他的颈子……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 (十)
她的唇首先够到了他颈子。柔润的唇通了电一般,迅速的黏住他颈上的肌肤,血管里原本往统一方向而去的血流,忽然像被打乱了方向,开始横冲直闯起来……她用力的吻下去,唇齿微张,将他汗湿的肌肤含住,咬啮着,狠狠的……眼泪几乎是同时的夺眶而出。
董亚宁被这凶悍的亲吻弄的整个人头脑瞬间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将她抱起来,于是她真的像膏药似的,紧紧的贴着他的身子,让他在被粘紧的瞬间,只能负着她的重量……他是想要将她扯开的。扯开她丢在一边,可是这两具身躯之间就像是凭空生出了吸盘,空气被挤压出去,越来越紧的,结合在一起。他再要想退,已经没有了退路似的。
她的亲吻一路蜿蜒而上,终于紧紧的贴住他紧闭的唇。
沾满泪水的唇齿,倔强的想要开启他的。
董亚宁忍耐着,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而她溜滑而灼热的舌尖,顺着他唇的轮廓游走,意志坚定的,就想要攻破他的防线……他能觉察到,这简直是带着绝望的愤怒和力量,让他心底生骇。只觉得要控制、控制,却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不了她……渐渐的那微咸的味道,渗进了血腥味。疼痛一点点的散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在疼。额头上的汗涔涔的往外冒,跟她的汗水混在一起。皮肤下横冲直闯的血流和热力,跟她一样,也有自己的意志似的,给他强大的冲击沤。
董亚宁躲开屹湘的亲吻。
被她吻过的地方,烫的很。他需要冷静下来。
他用力的往外推她。
推不动。
她重重的喘息,在他耳边。一步一步的,逼的他跟她一道,踩着凌乱而华丽的舞步似的,没有优雅也没有节奏,就要他跟她一起,就在眼下,烧到同一个温度……他被挤到了门边,剧烈的晃动让门上的玻璃在不停的响,像遥远的铃声……他转了下身,身体伏在她身上,撑住了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