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说:“我问下那几位,你们先。”
屹湘明显的觉得金戈说着话的时候,目光再次扫过她的身上,莫名的寒意就随之而来。她下意识的看了下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这种寒意却一直跟着她。宴席上,大家都在为Josephina庆生,极尽逢迎的能事,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下,听上去格外的有趣·····屹湘坐在Josephina身边,凡是来同Josephina敬酒的同事,几乎无一不顺便敬她一个。过了不多久,Josephina就不许她碰酒了,好吩咐冯程程说:“你陪Vanessa出去透透气。”
屹湘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头重脚轻,只是意识还清楚,说:“等会儿的。”她话音未落,就见包间门一开,侍应生进来说汪小姐,董先生来了。
Josephina似不经意的先看了屹湘一眼,微笑着说:“快请进来。”
冯程程正给屹湘倒了杯热茶。屹湘拿起来,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董亚宁进门先笑了,跟Josephina先说:“太不够意思了,Jose,要不是我突然想这儿的东西吃,都不知道你今儿在这儿偷着过生日。虽然说你这岁数长尾巴要保密,可也不带这样的。”他说着,已经将带来的酒放在了桌上。
Josephina见识过他喝酒的规矩,既然这样,就不如干脆些。只是她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面上通红,说话也含糊了。
屹湘眼看着董亚宁开酒瓶,将侍应生摆好的一溜儿大玻璃杯给倒满酒,她皱起了眉。
董亚宁看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一沉。
包间的门又开了,佟金戈脚步匆促的进来,一看董亚宁的阵势,忙叫道:“董哥!不是说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不······”
董亚宁目光沉沉的回头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闭嘴好吧?”他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凌厉。
“董哥。”佟金戈是最知道董亚宁的脾气的,眼看着面前玻璃杯里满溢的酒,他一阵头皮发麻。这是董亚宁来敬酒的规矩——可是真不是谁都消受大的了他这份儿敬意。更何况,芳菲有话在先,不让她哥哥沾酒·····明着阻止是不行的,董亚宁的面子给伤了,那是吃不了兜着走!他只好硬着头皮换着方式说:“哥哥哎,你这又来这唬人的山东人阵势了吧?Jose可是外国人,不带这样上酒的啊。就我,站着去山东地儿都得躺着回来呢;再说了,今儿不是Jose生日嘛,灌醉寿星婆可·····”
“嘶!”董亚宁眼梢飞起,笑微微的瞪了佟金戈一眼,说:“我还没说怎么喝呢,你就先来了这么一串子,怎么着,你不是我这边儿的?起开!”
Josephina见状,对金戈笑笑,说:“听董先生的。”她心知董亚宁脾气古怪。尤其听说喝起酒来最容易出毛病,没想今儿撞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来头,只觉得这一招儿恐怕是接也的接,不接也得接——她眼角的余光看了眼稳坐在那里的屹湘。屹湘盯着酒杯,真稳。
“这就对了嘛。”董亚宁微笑着,望着Josephina,说:“我是来敬酒的,不是来罚酒的。当然是先干为敬——Jose你随意,我知道你酒量。”
他说着,依次将面前的三杯酒端起来,静静的一饮而尽。
包间里极安静。
佟金戈眼见着阻止不了,索性闭嘴。其他人是被董亚宁喝酒的气势给摄住,一时都屏住呼吸在看,除了屹湘。
“生日快乐。”董亚宁放下最后一盏酒杯,对Josephina说。
“谢谢。”Josephina也端起酒杯来,硕大的一只玻璃杯,盛满白酒,是可怕的香气四溢。她只喝了一口,还想再喝,便被董亚宁拦住了。
“说了你随意。跟你高高兴兴喝一杯,我这目的也算达到了。”他微笑着说:“这些年没少麻烦你,总也没机会跟你好好儿喝一杯酒,聊聊天。”
Josephina忙请他们坐。
“我们隔壁酒局也没散呢。”佟金戈趁机说。他只是跟Josephina意思了一下,就想赶紧拉着董亚宁走。
董亚宁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意图,却不着急,到底坐下来跟Josephina聊了几句才离开。
他们一走,包间里又热闹起来,Josephina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坐下来便说:“刚才我还真有点儿紧张。真要放量的喝,今天我是躺着出去的。”她说着便笑了,看看依旧稳坐的屹湘。她其实想说,跟董亚宁认识这么久,坐下来轻松的聊聊天的机会,是极少极少的。今天董亚宁的举动有些出乎她意料,“这么喝酒太可怕了。”
屹湘点了点头。
是可怕。
层出不穷的鬼花样,目的不是喝美了,而是把人喝倒了。他从前仗着酒量好,并不介意跟人在酒桌上周旋,其实从心里还是不喜欢这样所谓的“酒文化”。从不用人挡酒,也有几次差点喝出毛病来,他自己说过的,不勉强人喝,自己也不多喝······并不是这样的。
酒杯被侍应生收走了,她的目光没有了落脚处似的,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她悄声说:“我出去下。”
第二十七章 修竹风荷的屹立(十二)
仲夏夜,户外的风都像炉膛上方送来的。
屹湘刚刚在盥洗室清洁过的面孔,很快又蒙了一层水珠。被热风一吹,迅速的蒸发了。随之蒸发的,还有体内输送出来的酒精。草地中央有一架秋千,她坐上去。晃晃悠悠中,她仰头看了看天空,很黑,月不圆却明亮。月光莹洁,映亮了她,也映亮了她的心似的,只觉得这会儿,一透气,透的头脑澄清。澄清的一点杂质和影像也没有。
远远的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也有笑声伴着,只是很远,遥不可及似的。
她摸了摸身上,出来时什么也没拿,只拎了一条湿手帕,是刚刚在盥洗室洗了半天的。倒不是有多脏,而是那样重复的清洁一样东西的动作,不用思考不用动脑,能让她在酒精作用下乱跳的心快些恢复平稳。
秋千是藤编的,她的手顺着藤编的纹路摩挲着,细细的刺翘起,扎进指尖,一瞬,有点钻心的疼。看不到那根到底刺在哪儿,只是摁下去,疼。
她呆呆的盯了指尖半响,想起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怕里面担心,起身往回走。
青草地边的石栏上,伏着的人,身形瘦长。影子则被斜射的光拉的更长。人有影子伴着,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显得更加的孤绝。
屹湘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色的衣裙在夜里是最好的掩饰。她挪动了下位子,将他看的更清楚些——他大概并没有发现小花园里还有另一个人,正自以为是独处的时刻里,毫不掩饰他的不舒服。她能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在月色下显得愈加清瘦而苍白的脸上挂着汗水。
屹湘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她轻移脚步,踏在青草地上,傍晚也许是刚刚喷洒过清水,草地湿润,湿了她的鞋子和脚。
声音很轻很轻,她走向他的脚步。
他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他浅青灰色的亚麻外衣上,那自然形成的折痕,水波纹似的一漾一漾的,已经漾进了她的眼中……他将外衣脱下来,搭在肩上,里面的衬衫,背上清晰的印着潮湿的印记。并没有回身,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却在她的手帕即将递过来的时刻,一回手,将她的手挡住了。
“走开。”他收了手。
她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将手帕轻轻放在石栏上,一言未发的,后退了两步。
她握了下手腕。手腕子碰到他的手臂,滚烫滚烫的。
“让你走开,没听到吗?”他说。语气淡淡的。
她在心里说了声听到。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该走开,当没看到他一样走开……她又后退了两步。脚步轻的自己都完全听不到了。可这小小的步幅的震动,却好像不止在脚下那一方石板地上,也连接到了心上。
他的背影在她的视野中,明明该是越来越远的,却总觉得越来越清晰,清晰的幻化成正面。
她站住了。
不是幻觉,是他真的已经来到她面前。
一退一进之间,他轻而易举的将她逼到了角落里。这是个阴暗的,月光灯光都耀不到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心跳可闻。
他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低低的说:“我说过了,让你走开。”
他的手却是异常的凉。
她仰着脸,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尽管这么暗的地方,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却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特别的想要看清楚他。心里是明白,这样的董亚宁,面对她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都是有可能的,而她又是自觉的走到了他身后来的。如果这是错误,那么是她给了他机会。
但是她并不担心。
也许是因为更坏的情况都已经经历过,也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总之她并不担心。
她沉默,董亚宁也随之沉默。
他冰冷的手似乎只是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