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湘湘?都可以问爸爸。”
“我能问嘛?”屹湘望着月光下泛着薄光的水泥地面,惨灰。要问什么,从何文起?
“当然。”
“爸,我想见个人,请您允许……”
“你要见谁,随时都可以。不用我同意。”邱亚非温和的说。这么温和的不带感情倾向的语句,轻易的就出了口。显然是经过斟酌和深思的。
屹湘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愿意再打您的脸。”心里一潮一潮的涌动,都冷冰冰的。她知道父亲一定会这么说。这是对她的信任,也是一种胜券在握。
“我以前也不愿意,但是没能做到。您放心我是您的女儿,无论何时都会跟您步调一致。只不过有些东西,该还的,我要还回去。”
邱亚非静静的看着女儿的眼睛。
他沉吟片刻,说:“湘湘,亚宁的事,我有数。”
“但是?”屹湘听出父亲语气中的一丝犹豫。
“我留了余地,他却没有给自己留余地。”邱亚非说着,看了眼表,“我该走了,湘湘。”
“等等,爸爸。”屹湘说。
“好。”
“……他没给自己留余地……意思是,不该他扛的,他都扛了,是吗?”屹湘看着父亲。
邱亚非沉默。
“我……还能再见到他嘛?”她问。
邱亚非伸手,按了下屹湘的肩膀。
屹湘的肩膀随着这一按,塌下了一寸。她睁大眼睛,不让眼睛里有些什么东西流露出来,她点着头说:“我应该明白了……您路上小心。”
“湘湘?”邱亚非仍握着屹湘的肩膀。屹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但是他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往下说。“再见,爸。”
她总还算明白。对父亲来说,也许这一仗会赢,但赢的会不够漂亮。因为,最重的打击,竟然打到了原本也许最不重要的一颗棋子身上……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偏偏又是最致命的。
她木然的站在车边。
邱亚非看到屹湘站在原地不动。若不是她那僵硬的表情,这简直是父女俩最日常最普通的一次道别。车子启动了,他以为也许屹湘会追过来,但她脚下生根一样,没有任何表示。他最终挥了挥手示意她快些回去,将车窗上的白纱帘拉上了。
快开到大门处,李秘书说:“湘湘还在那儿呢。”
邱亚非合上眼帘。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还在那儿。
他竟长出口气,问:“那边怎么样了?”
“滕美杏回来了。”李秘书说。
邱亚非嗯了一声。
滕美杏是董其昌轻易不会动用的一步棋。看来为了保住董亚宁,他是所有的力量都要用上了。
白纱帘后,光影重重,忽明忽暗。
他原本是想借着探访下妹妹,见见女儿而缓解下紧张沉重的心情,此时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紧更沉。
他也是个父亲,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
父亲黑色的车子消失在黑夜中,屹湘听到有人叫她,说要锁门了姑娘,快些进来吧。
她迅速的跑了过去,钻进玻璃门去仍是没有停住。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一路跑进了楼梯间。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她的脚步声很轻,感应灯都没有亮起来,只有安全通道标志那绿莹莹的亮光,鬼火一样指引着她,耳边有粗重的喘息声,而且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在跟着她……楼梯好像怎么爬也爬不到尽头,胸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她应该停下来休息,可她不能停。
绿莹莹的亮光处,那字迹愈来愈模糊。
“嘭”的一下,脚下打滑,她整个人扑在楼梯上,头顶的灯亮了。
膝盖骨碎掉一样的疼。
她扭曲着双腿,坐在台阶上,大口的喘着气,胸口淤积的那团气,仿佛要把她的身体给爆掉。
楼梯间里再次黒了,只剩下绿莹莹的鬼火,在跳跃。
她湿淋淋的脸上,则不住的往下流淌着热乎乎的液体……
第二十六章 霁月光风的辉映 (八)
黒洞洞的楼梯间里响起悠扬的音乐。大提琴低回悠扬的唱起。
她听着觉得很遥远。一时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
绿莹莹的鬼火一般的光渐渐清晰,音乐声嘎然而止。
她反应过来,是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不知何时,手机铃音被换成了音乐?她总是使用那种单调的默认铃音的。手机在手掌上,屏幕处亮的刺目。她眯了下眼,似听见笑声……晚上坐在姑姑床边说话的时候,Allen似乎是拿了她的手机玩了一会儿的。
她想起Allen和姑姑来,意识到自己出来太久了,急着起身。膝盖骨处咔吧一声细响,伴随着便是尖锐的疼。她吸了口凉气……打进来的这个电话,来自叶崇磬。她一边走,一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回去。
大提琴音再次响起,她接通了。也许是楼梯间让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叶崇磬喂了一声便问:“你没事吧?还好吗?”
她看着那安全通道标记,黑洞洞的空间里唯一的亮,回答:“没事。还好。”
叶崇磬沉默了。
她也知道自己欲盖弥彰,更知道叶崇磬这样的沉默,显然是不信她,可也只好跟着沉默。
叶崇磬片刻之后便叹了口气,说:“晚上跟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太闹腾了,散了席才看到有一个你打来的电话……”
“我没有……”她忙说。
Allen那可爱的小脸儿出现在黑暗的视野内,她走的脚步重了些,灯光驱走了黑暗。她眼睛被光亮刺着,热乎乎的有些什么在涌动。
她每走一步,膝盖都在疼。越疼越清醒。
“我也觉得你没有。你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数都数的过来。”叶崇磬此时讲话比平时要缓慢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不过我还真希望是你打的。我还是刚刚回家见道崇碧,才知道你回来了。打过来问问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还好。”她又说,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知道,只要我问你,你永远是还好。”叶崇磬说。
“嗯。”她应着。喉头很硬。这个字也就是硬挤出来的。她随后掩住了话筒。
“你在哭?”叶崇磬问。
屹湘想说没有。擦了下脸上,湿乎乎的,却真的是两行泪。
“你喝了多少酒?”她反问。有点儿不太像叶崇磬。他总是看穿也不说穿……不是,此时是听出来也不会说出来。他却偏偏说出来了。
“也不算多。四个人,三瓶茅台两瓶五粮液外加一瓶不知道哪儿来的冰酒。我喝是的最少的。”叶崇磬轻声的笑着。还能这么清晰的算计着喝了多少酒。“有话要跟我说?”
“嗯。”屹湘应着。她推开楼梯间大门。一身的汗,走廊中的温度低,忽然的罩在身上,她浑身汗毛骤然竖起。“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为了亚宁吧?”叶崇磬轻声的问。没等屹湘回答,他说:“找我帮忙,你这会儿能帮上他的,恐怕只有那一样。这几天我忙,抽不出时间来,方便的话,你上来我办公室吧。具体的等见面再谈。”
屹湘听着叶崇磬和缓中变的有些冷淡的语调,咬了下嘴唇,说:“好。我明天再给你电话……你休息吧。晚安。”
叶崇磬没有吭声,也没挂电话。
屹湘说:“喝点蜂蜜水,明早起来再来一杯,不然……”
电话挂断了。
她对着空气说:“……明天早上会头疼的。”
********
栗茂茂刚进恒泰大厦的大门,便看见一个小巧玲珑的背影,正站在前台处,与接待员说我找总经理办公室秘书Sophie小姐,请告诉她我是郗屹湘。
栗茂茂打量着屹湘:一身芥末绿的丝绸衣衫,头上随意的挽了个发簪,看上去清爽无比。
接待员很快便给了屹湘一张卡片让她别在身上,告诉她说:“Sophie小姐一早打过招呼,请郗小姐乘专用电梯直接上去——前面左转,2号电梯。Sophie小姐马上下来。您先请。”
屹湘接过卡片来看,上面印着访客号码,她随手夹在衣襟上,照着接待员的指引往2号电梯走去。
屹湘站定后发觉身后站着人,一侧脸见是栗茂茂,略点了点头,打个招呼:“你好。”她是知道栗茂茂在恒泰工作的。当然也知道栗茂茂为什么会在恒泰工作。
“你好。”栗茂茂一对眼睛仍没离开屹湘的脸,目光锐利到咄咄逼人。
屹湘已经适应了栗茂茂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流露出来的这种不友善。栗茂茂丝毫不掩饰这种情绪,大概不是因为不知道这并不礼貌,而是栗茂茂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更确切的说是为了谁。
打过招呼之后也没有进一步寒暄的必要,屹湘默默的站着,等着电梯下来。就在她几乎忘了身边还有栗茂茂这个人的时候,栗茂茂说:“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们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