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都不动的,等着Allen收了下腿,哼哼了几声,再看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戳了一下他的腮帮子,她说:“起来洗洗脸,上床睡觉去。”
Allen揉了下惺忪的睡眼,坐起来,一眼竟看到了茶几上的玻璃碗,咦了一声。
屹湘拿开笔记本,把玻璃碗端过来,放在沙发边上,说:“樱桃。”说着将布巾掀掉茆。
Allen的小手放在樱桃上,红的红,白的白,衬的十分好看……刚要抓到樱桃,他的小手缩了回去,说:“我还没去洗手。”
屹湘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把碗收了,Allen已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太用力了,越过她的肩头,便往地上竖下去——眼看就要摔个倒栽葱,屹湘眼疾手快的,伸出手臂托住Allen,生怕茶几的拐角戳到Allen哪儿,她急忙用身子挡在了那个位置。
重重的,Allen跌在她怀里,撞的她肋骨生疼还不说,后背触在茶几那不规则形状的表面上,顿时处处都疼。她忍着,把Allen扶好了,紧张的看着他涨红的小脸儿,摸着,问:“要紧么?”
“要紧。”Allen低了头,抬起小脚丫来,给屹湘看——整碗的樱桃滚落在地毯上,踩上去,汁液沾了脚底,染了地毯……“糟糕。”小脚丫一动,又踩到旁边的,立刻便又碎了几粒。
屹湘望着他调皮的小脚丫,忍不住拍了一下,Allen咯咯的笑,不动了,蹲下来,伸手去捡这一颗颗散落的樱桃。屹湘拿起扣在地上的玻璃碗,跟着他的动作,一一的收着。Allen很开心,忽然的,捡起一颗来没往玻璃碗里放,而是丢进嘴里。屹湘没来得及阻止他,叫道:“哎呀,脏兮兮的!”
她瞪着眼睛蚊。
多么爱干净的小家伙,连想到动陶土都会说“脏兮兮的”,竟然捡起樱桃来就吃。
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他淘气的样子,又不忍心说他。
“甜!”Allen尖叫。小舌尖一吐,樱桃核儿露出来。
“会拉肚子的,不准这么吃!”屹湘拍着他的手,见他继续捡,慌不迭的跟他抢起来。两人头对着头,免不了撞到一起,额角碰到额角,发出嘭嘭的响声。屹湘揉着头,“好疼!”
Allen甩着黑蜷蜷的柔发,得意的笑起来,“我的头很硬!Mummy都撞不过我!”又一颗樱桃丢进嘴里,还对着屹湘吐了吐舌尖。
额头当然是疼的,眼睛也是。屹湘看着皮猴儿一样的Allen,双手拿着玻璃碗,使劲儿的攥着,眼里那液体是兜不住了,滚滚的落下来……一只小手伸过来,揉着她的额头,她按住。这小手真热。
她眨着眼,看着Allen有些慌张的表情,急忙的想露出笑脸来,可匆促间表情怎么也调整不对,于是她只好把他抱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正在流泪的眼。
Allen被屹湘箍的紧,还是空出手来,拍拍她,说:“不疼不疼……”他小手正拍在她的肋骨处,痒痒的,像咯吱似的,她忍不住破涕为笑,松开Allen。
“不疼。”她说。吸着气,胸腔似乎都被泪水涨满了,闷痛,她拍了拍Allen的小屁股,说:“快去洗手,前面有的是樱桃,等会儿去给你拿——回头被Mummy看到,要说你不讲卫生了。”
“什么回头,这就看到了——邱多多小朋友?你怎么可以从地上捡东西吃?咱们家小狗这样捡东西吃的时候,我们都怎么办来着?”
“不知道!”Allen尖叫着,转身便跑,一溜烟儿的就躲进卫生间去了,关了门才大叫:“家里很干净,根本就不脏!”
屹湘急忙擦了下脸上未干的眼泪,站起来。
邱亚拉和郗广舒这才进来。
邱亚拉先将鞋子一甩,歪在沙发上,说:“可累死我了。”
屹湘看她们拎了好几只购物袋,全都是一个牌子的鞋,是姑姑惯用的,便问:“出门买鞋?”
“嗯,明天我们中学同学聚会。不知道谁得到消息说我回来了,辗转的找到我,要我出席。我不好再三的推,就答应了。没合适的鞋子,出门买两双去。”邱亚拉说着,看了嫂子一眼。郗广舒微笑着点头。
屹湘问:“身体能行?”她看着姑姑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没问题。”邱亚拉微笑,“好多年没见了,我也确实想他们。”话说到这里,已经有点伤感。郗广舒母女沉默着,心知她这多少是想到了自己的病情。
郗广舒说:“明天早去早回。不舒服了马上叫医生。”
“我也去!”Allen从里面跑出来,火箭炮一样,扑到邱亚拉怀里去,仰着脸,“我也去!”
“好,你也去……”邱亚拉被他缠不过,见郗广舒跟屹湘不约而同的露出不太赞成的意思来,说:“你们明天不是去拜祭吗?不然就得留他自己在家,让保姆看着。”
“那今天好好休息。”郗广舒点头,看看屹湘,说:“你也是。”说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屹湘看着腻在姑姑怀里的Allen,不由得也靠在母亲身边。
脸上泪痕未干,凉凉的。
屹湘抱着鲜花跟在母亲身后,走在墓园寂静的路上。早起开始下小雨,路面上一层薄薄的雨水。雨滴打在伞上,比平时声响格外大些。屹湘心跳有些急。越走近外祖父的墓地,那种心慌的感觉,便越重。
郗广舒在墓地入口处伸手给屹湘。
屹湘握了母亲凉凉的手。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扶着母亲的手往里走的瞬间,回了下头。
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风雷 (六)
走在她们身后的高秘书恰在这时低声的提醒道:“资老。”
前面几个穿着黑衣的西装男子正走过她面前。脚步沉稳且训练有素。
屹湘有些木然的看着他们走过去。
郗广舒在门前站定回身,面上的表情十分的平和泰然,只说了句:“还真巧。”她握住屹湘的那只手,同时用了点儿力气,握的更紧些。
屹湘对着母亲点点头茆。
真巧,真的。
这是一群她无论在哪儿也不会认不出的人,也是一群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到的人——脑中电光石火般,倒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外祖母去世,是在初夏时节——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却被母亲拽住。
她对上母亲的眼睛,母亲即便在隐忍沉默中自仍会给她支撑的勇气和力量似的,让她停下了脚步蚊。
面前细雨霏霏,一层蒙蒙的水雾中,她看到资景行那须发皆白的面上,依旧目光锐利的两道眼神。而坐在轮椅上前行的资景行,显然也早已看到了她们。远远的,他们的目光便有了交锋——屹湘禁不住身上便微微颤了一下。有些记忆中的片段,迅速的闪回,在她脑中呼啸而过。曾经让她非常痛苦的片段,也让她变的越来越坚强,能够在这样面对面的时候,不管心湖脑海中如何掀起了暴风骤雨,起码从表面上看,她非常镇定。
她站在母亲的身侧,等待着。
而她的母亲,则如常的风度翩然、安稳优雅。
屹湘的眼眶发热,心底涌上来的,是一阵一阵酸热的感觉,慢慢的在身体里涌动。
“妈……”她轻声的叫着。
“嘘……”郗广舒晃了一下手,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在镜片之后,这让她平时总是显得严肃和固执的表情,多了分柔和,“有我呢。”
屹湘点头。
她看到,资景行的身后跟随的是董其昌夫妇,有芳菲,但是没有董亚宁。
他竟然没有出现……她心里咯噔一下。
资景行吩咐人停了下来。
屹湘眼看着一朵一朵黑色的花朵似的伞会聚在一起,黑压压的,衬的伞下的人,面色都有种大异于常的白。
郗广舒微笑着说:“资伯伯,下着雨呢,您也来了。”
“每年今日,风雨无阻,总是要来的。”资景行也微笑着。手中的拐棍撑在轮椅横杠上,不动声色的,望了望在母亲身畔、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的屹湘。“你们这是来拜祭湘湘外公外婆?”
“是。”郗广舒点头。
资景行望了望周边,说:“先头是老战友,后来是老同事,以后我们还是老邻居。等会儿我挨个儿跟他们打招呼,先说句好久不见了,再说句过不几天咱们就碰头了!”
“父亲!”董夫人这时候托了父亲的手肘一下,有些嗔怪。
“怎么,我还不能说了?这有什么好机会的,是不是,广舒?”资景行笑着问。这笑在墓园这样肃穆的气氛中,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可他这样的老人家,又让人觉得无论怎么着,都自有他的道理。
“资伯伯,您还是这么爱说笑。您老身体健旺的很。”郗广舒说。
“也差不多咯,比我们那位多浪费了这些年的米面,也是该过去报到的时候了——等会儿让秀媛替我过来给你父母鞠个躬。”资景行说,看了眼女儿。董夫人点头,对着郗广舒说了句“好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