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会想哥哥永远是不倒翁、总能绝处逢生,恐怕哥哥自己也拿自己当罗汉。老早就习惯了自立,也习惯了他必然长成大树,为她遮风避雨……
她总记得很久以前出国去的时候,还以为跟以前每一次出国一样,是习惯且自然而然的事。一点也不觉得紧张。没心没肺的,跟母亲告别。直到母亲上了车,车门关好的一刹那,突然的明白过来……追着远去的车子跑,跑在安静的街区里,车子开的不快,但始终没停下来。直到距离越拉越远,她精疲力竭,蹲在地上大口的喘气、痛哭。泪眼朦胧之间,长手长脚的哥哥蹲下来,背起她来,说碧儿我们回去吧,有哥哥在呢你怕什么。她哭的更凶。已经忘了过了多久才适应过来,在那之前她总是黏着哥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她从来不是乖巧的学生,被罚留堂也有——因为吃不惯餐厅里难吃的薯条——也是哥哥陪着她。见了她就是笑笑,不曾责备过她。时至今日她想起来,今天这骄傲、倔强、不知畏惧而且还一意孤行的脾气,有多少是哥哥给惯出来的?她不知道。只是偶尔,她想想,在她孤独和难过的时候,哥哥总是在她身边;可他又是怎么对付那些难熬的时间的?她从来没有问过。也许问,他也只会一笑置之……
“我一会儿到。”叶崇磬收了线,见崇碧出神的望着自己,“怎么还不走?”
崇碧问:“你这又谁啊?大半夜的拉你出去?”
叶崇磬拎了件薄薄的西装上衣搭在手臂上,听妹妹这么说,笑道:“还有谁,不就是那几个。金戈今儿生日,我忙的都给忘了。”
“他生日?又疯了吧?一准儿没好事儿。”崇碧皱眉。太知道这帮人凑一处,有时候玩儿起来那是无法无天。
叶崇磬已经走到了门边,先开了门,笑着让崇碧先走,问:“奶奶还好?”
“好。”崇碧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无声的笑了。
叶崇磬看到,问:“奶奶喜欢潇潇吧?”
崇碧想了想,才说:“瞧着还好。可奶奶要喜欢谁、不喜欢谁,哪儿是一日两日能看出来的?倒是跟我们说了些旧事。潇潇也不大知道。她跟邱家奶奶共事过。也一起在西北呆过几年……我没太往心里去。潇潇说奶奶记性好,有些事年月日的,连时间都记得分毫不差。说总算知道咱们家这些人精儿都是怎么来的了。”
叶崇磬笑了。
崇碧看着哥哥微微含笑的眼睛,忍不住攀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她说:“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叶崇磬拍了妹妹的背一下,说:“我知道。”
他顺道送崇碧回了房,他穿过廊子走出去。槐花开了,那香气甜丝丝的。不必深嗅,香气便自觉地洇进了五脏六腑似的……香气浓重,等他到了金戈那里,好像还绕在他身上。
他预备好了这会子到了场,那帮人必然是已经东倒西歪在酒浪之中不知所以了。没料到他一敲门,佟金戈亲自来开门,竟然是神清气正的,他意外的问:“怎么着,这是还没开始?”
说着已经往里走。
听着金戈在身后笑,便看到那嘴角叼着半截子烟正在摸牌的董亚宁。董亚宁穿着黑色的衬衫,挽着半截袖子,显得人格外的清瘦精壮些,看到他,便说:“这不是等你那吗?”
“叶哥。”坐在董亚宁对面的是芳菲,此时对叶崇磬一笑之间,便站了起来。
叶崇磬笑着对她点头,让她坐,说:“早知道今儿晚上这么清净,把碧儿也拉过来就是了——金戈,这不是你的做派啊。”他刚经过餐厅的时候,看到有没收拾的杯盏盘碟,也能闻到屋子里有残留的食物香味。很干净的味道。不像通常这类聚会,总是从热闹开始,由混乱结束。他本是有点儿意兴阑珊,不料来了是这般状况,倒让他觉得舒服了。
董亚宁拍拍旁边的座位,对他说:“快坐下。金戈一早说要叫你,我拦了下,就知道这几日你劳心劳力,等着这会儿清净了再招呼你来——没错儿吧?”他笑嘻嘻的。
叶崇磬一笑。点点头。
牌桌上真的就是三缺一。看起来他没来之前,这三个人是玩儿着骰子聊天呢。他看金戈,问:“你们家老爷子又修理你了吧?”
董亚宁先就乐了,烟卷儿在嘴角缠着,他抬手取下来,笑而不语的看着金戈。
“您真是我亲哥哥。您不提这码子事儿就当疼我了,成不?”金戈笑道,“我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过个生日,提早半个月让人告诉我,不准我铺张浪费。我一气之下,就躲这儿来了。”
“矫情。是你爷爷没给你红包,你大伯没让你家去吃面,还是你二哥没请吃饭?净胡说八道的。”芳菲不客气的说。
“你别提我二哥。我还指着他家那俩宝跟我一日生呢,好家伙到现在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一问他还跟我急,你说他得紧张成什么样子了?”佟金戈笑。
“知道这回是男孩儿女孩儿吗?”芳菲问。
“只知道是俩,不知道是啥。我倒希望是男孩儿,多带劲。”金戈笑着说。
“男孩儿有什么好。保准长大了又是祸害。”董亚宁嗤了一声。烟掐了,拍拍手,说:“打牌!”
金戈忙着去开了瓶酒。四个人坐在一处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打牌倒成了次要的。
叶崇磬的手机放在桌角,跟他的酒杯在一处,他偶尔啜口酒,看一眼。
董亚宁终于是忍不住斜了他一眼,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发短息了?”
第十三章 花开旖旎的时光 (十)
他总知道叶崇磬这人跟他一样,向来嫌编辑信息浪费时间,哪怕就一个字。一个电话打过去了事.
叶崇磬盯着面前的牌,像在专心琢磨牌的模样,笑笑,说:“我乐意。不成啊?”
这话就带着点儿小儿无赖的意思了。听在座的其他三个人耳里有不同感觉。
董亚宁先笑了,说:“成!”他咳了一下。这两天抽烟有点儿狠,喉咙发紧。虽是这样,还是从手边又拿了一根点上。
他看了会儿牌,打出一张去。觉得有点儿热,也挽了下袖子,对着芳菲说了句“抱歉”。芳菲点头表示不介意,留意到他手上的擦伤……脸上也有。她不由得多看了叶崇磬几眼。只觉得几日不见,叶崇磬素来沉稳的气质里,因为这点子小伤,倒显得有些不太一样了。但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她说不出。就是这么想着,她抬眼看自己的哥哥,吞烟吐雾的,一身黑衣,乍一看上去,似乎跟后面的阴影合在了一处似的。
“这牌你要不要啊?叶哥的四万。”金戈见芳菲只管出了神,催促她,“叶哥这打出四万来,相比没人的时候,笑的嘴巴也跟四万似的了吧?哟,话说回来,合着这回你该不是两线战事都要大获全胜吧?今儿你们家崇碁崇岩迟到早退,旁人问他们什么都三缄其口。末了就跟我说了句‘大局已定’,我才踏实了,打电话给你的。”金戈笑嘻嘻的,拿眼瞅着叶崇磬。
芳菲趁着摸牌,不着痕迹的又看了看叶崇磬,也看了看桌角上的手机。她胡乱打了张牌出去,坐在她下手的金戈嘴角一扯,她发觉,瞪了他一眼。
金戈被她一瞪,索性笑出了声,说:“你再这么打下去,今儿可就输掉了底儿了啊。”他摸牌出牌,手极利索。
叶崇磬淡淡的笑下,看看金戈打出来的牌,说:“崇岩和崇碁么,这俩家伙。”语气是不加褒贬的味道。他倒不料家里的消息外面知道的这么快。想想也不奇怪。于是又笑了下。
董亚宁看他静水无波的模样,抽了口烟。屋子里安静的很,就麻将桌上方有团光,被他燃起的烟罩了一层薄薄的雾,让几个人的面容都有点儿模糊似的。他挥了下手。薄雾流动了一下,像扯不开的纱,又罩住了。他有点儿烦躁的清了下喉。
“狗p大局已定。大局哪儿是到这会儿才定的?大局在叶老把他送美国去就已经定了好不好。现在说这些,净tm瞎扯淡。”董亚宁说着,指了指自己的杯子,要金戈给他倒酒。瞟了眼叶崇磬,说:“磐哥在大戏院的戏码子,可是照旧上?”
“没说不上就是上。只管去就是了。不是请了你?”叶崇磬说。心里一动,“我有阵子没看见他了。”他下午还去医院探望大伯了。许久未见的四叔都碰到了,这探视群体的规模不算不小了。本以为会遇到崇磐,但没有。隐约听着说是为了近日的公演在闭门练功,来趟医院也只是略站一站……
“你大伯这回犯病,倒不一定不是给你气的,弄不好,八成是给他气的。”董亚宁说着,笑笑。看叶崇磬没反驳,知道他心里未必不是这么想,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说:“其实这就是大伯想不开了。从前说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读书——有条件有天赋搞艺术,这不是好事儿吗?”
“话是这么说……”佟金戈脱了长腔,“对了,想起一件事来——叶哥,新茶还有吗?我上回家去看我姥爷,从你那儿不是刚得了嘛,结果老爷子可爱上了。前儿还问我,说哪儿来的。我跟他一提,他就笑,说难怪叶家那老东西——姥爷原话——横竖的不待见这二孙子,原来是真的惯会干烧钱的买卖。”
董亚宁一乐,笑着说:“听见没?你算是成功的臭名远扬了。烧钱?那是玩儿着乐着,悄没声的淘澄飞跌着把钱挣了,还没耽误了韬光养晦,再回身一抄手,那权也收了……六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