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她终于爆出一声叫喊。
仍是不敢太用力,这声音听起来,似是比猫叫大不了多少,可也有回音。
一声一声的……她苦笑,笑着,雨水顺着额角留下来,经过眼角,下来的时候,竟然带着咸味……
叶崇磬牵着马,走在湿滑的山路上。
路崎岖不平,越走,他就越心惊。
他来过这里,知道前面有多险。
每一次过来,他都带着探险的心理。似乎每向上走一段,都带来更加愉悦的心情,那是一种属于征服高山和险境的快感……眼下虽然远远没到最险的地方,但,他在寻找的,是郗屹湘。
对这里毫不熟悉的,还骑着一匹快马的,在并不适合马行路的地方奔跑到不知何处去的,郗屹湘。
她甩着马尾辫对他回眸一笑,就是刚刚才发生的。转眼她就不见了……叶崇磬望了望天。
也许是随着雨下的大了些,山上的空气开始稀薄,叶崇磬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在挤压,他胸闷,可不能停下来休息,一刻也不能拖延。
他锐利的目光在有限的空间里搜索着可能的线索,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他都不能错过。
也许这样的错过……他停住,不肯再往下想。
她是个聪明而又坚强的女子,即便遭遇险境,她也仍是聪明又坚强的女子。
灰花马紧跟在他身后,马蹄也不时的打滑。
叶崇磬拍了拍它。此处树林密密的,雨没有下透,正好把它留在这里。他从马背上取下一套绳索来。万分庆幸的,还带着这个。绳索并不算长,是茶场用来捆框子的麻绳。他将绳索套在手臂上,继续往前走。
只走了几步,他便看到一个红色的小物件。
他精神一振,蹲下去,一把抓住,握在手心里,是她的一方印花棉颈巾。早上看到她的时候,这颈巾就在她身上。土红色,映的她脸上气色很好……他心跳有些加速。
“屹湘!”他对着山里喊着,“屹湘!”
他继续走着,走几步,喊一声。听着空谷里的回音,一下一下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
他手中紧握着这方颈巾。上面似乎带着她的体温。虽然这已是不可能的。前面的路越走越窄,他一步步的,小心翼翼。
听到粗粗的呼吸声,他心里一滞。
此时雨下的大了些,雾薄的多了,从薄雾浓雨中,小碎步跑出来的,正是那匹枣红马。叶崇磬差点儿喊出来,可当他看到马背上空空如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人就立在了当场。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枣红马见了他,却亲热的过来蹭他。
叶崇磬扣住缰绳,看着它来时的方向。
没有,没有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总是轻柔而快捷……他抹了一把脸。
“屹湘……”他轻轻的叫了一声。嗓子已经哑了。快发不出声来了。这样低沉的只有他能听得到……他紧了紧肩上的绳索,将那条土红色的颈巾,系在了手腕上。
他得继续往前走。
“救命!”
这是比他自己的声音更微弱的一声。
叶崇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并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紧接着大喊起来:“屹湘!”
久久的,他等着,哪怕是一个回音。
“叶崇磬!”清晰。非常清晰的三个字,从低处传了上来。
“屹湘!”叶崇磬猛的拂开帽子,他紧走几步向前,靠经验判断着具体的方位——照枣红马刚刚的位置,还有声音的来源……“叶崇磬”,又是一声。他几乎能感觉到,心头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额头都冒了汗,他低了头,看到两条长长的拖动过的痕迹、渐渐的汇成一处,方向,是朝着下面去了……叶崇磬透过薄雾,已经判断出来,屹湘滑下了悬崖!
他顿时紧张的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似的。
他猜测到的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但万幸的是,他及时找到了她。
“屹湘!你怎么样?受伤没有?”他扶着树干,大声问。
“没有!”一会儿,她的声音传上来。
叶崇磬急速的转着身子,查看附近的地形。他站稳了,一边想着词汇,想要说出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可是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可以用的词……他只能说:“别怕。有我在。”
屹湘在听到叶崇磬声音的一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的,要是最先找到她的能有谁,此刻,也只有他了……
她仰着头。
能见度在渐渐的加大。她已经能看清楚悬崖上方那枝繁叶茂的树冠……叶崇磬说的话,断断续续的,传下来。让她别怕,让她不要担心,让她等等……她的四肢早已僵硬,心里却真的不再害怕。只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又着急起来,叫道:“你不要下来!叶崇磬你不要下来!你回去叫人……我能坚持……”
他没有再出声。
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再喊。
手指头抠着藤萝,细碎的伤口在渗着血。被雨水浸过,软软的浮着惨白,却已经不觉得疼……她闭上眼。
“湘,把你的手给我。”
屹湘仍是闭着眼睛,她几乎是不敢睁开了。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十四)
峡谷中的寂静,死死的缠着她,就像兜住她的藤萝,身上的血液已经冻住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听到细细的声音,像是马鞭划过空气,她只觉得那声音距离她好远好远……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她好像在这里已经等了一生,等到自己成了化石。
她睁开眼。面前什么都没有。
依旧是年岁久远累积成绿褐色的苔,斑斑驳驳的。被雨水润着,被微风吹着,一动也不动的石壁……她眼前是模糊了。那石壁好像朝她移近了些。也许鼻尖此时是全身唯一还有知觉的地方。那里针刺一般的细密酸麻。
“噗嗒”、“噗嗒”的响声由远及近,她伸了下僵直的脖子——她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好像是从树冠中钻出来的猿猴。矫健的、小心翼翼的、沉稳的、缓慢的移动着的叶崇磬,双脚踩着石壁,松一下绳子,人就往下落一点……就在她模糊的视野中,叶崇磬长而柔韧的身姿,像展翅的蝙蝠般,姿态准确而又犀利的,飞临她的头顶。
带着风声。
峡谷里没有一丝风。可他带来了风……
叶崇磬终于落到了距离屹湘只有一个身位的位置。
他向下看着屹湘。
她也看着他。
只是这目光比之前她每一次看向他,都要更加的专注,也更加的坦诚——她显然是很害怕、很惶恐。也不知道这害怕和惶恐,到底是因为她自己身处险境中,还是看到他这样下来、却比她自己面对危险的时候更加紧张,总之现在,她的睫毛都在颤,脸色是惨白到让人不忍目睹。
他没有说话,尽管他很想对她说句什么,可是他没说。反而提着气,更加缓慢而稳当的,向下挪着步子。
屹湘的目光跟着他,在自己能活动的有限的范围内,看着他,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平和而深邃的眼神,给了她一种温暖而又振奋的力量,她吸着气,喃喃的说了句:“不是……不让你下来么?”
她眼中只是模糊。
模糊的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脸……
叶崇磬在从石壁向下垂降的时刻,看清屹湘位置的同时,也看清了下面的状况。他果断的变动了计划,没有冒险的接近屹湘,而是先行下降,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踩到了一块大约只有七八平米大小的突出的崖石上。
他终于落稳。
紧贴着石壁,慢慢的蹲下去,查看。
这不是一块单薄悬空的崖石,应足以承担他们两人的重量。
叶崇磬慢慢的起身,他检查着身上的绳索,确定仍然牢固,才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问:“你现在能动嘛?”
屹湘低头,看着叶崇磬,点头。
其实她并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动。但是她想她应该可以。站在崖石上的叶崇磬,朝她所在的方向移动,这短短的距离,如果在平地,甚至在攀岩俱乐部的模拟石壁上,她都敢踢腿伸脚,松了手悬空舞动。可是……雨停了,云雾的高度在降低。崖石就像浮在海上的小小冰块,随时可以被激流冲走似的,让她眩晕。
幸亏叶崇磬身高臂长,他够到了屹湘的脚。
“我会接着你的。”他说。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脚,又松开。紧贴着石壁的他,目光坚定沉实的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
屹湘回过了头。
她盯了石壁上的青苔一会儿。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颜色,像褐色,又带着一点点绿。就像调色板边缘那日积月累的痕迹。她从不讨厌任何一种色彩,只是此时此刻,这颜色让她在眩晕中多了一份难受。有什么东西在顶着她的喉似的。可也就是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于是当机立断,握住藤萝的手,先是松开,紧接着,她抓住了身下婴儿手臂粗细的藤萝,艰难的,她转动着身子。
叶崇磬呼吸轻而浅。仿佛这会儿哪怕是他呼吸稍稍重了些,缠在她身上的藤萝都会崩断,手心冒着汗,他却不敢搓动。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错失。再也不能……直到此刻,他才看清楚,缠住她的藤萝,又多么的脆弱,她一定是自从掉下来就没有动过一下,一定是;她只要乱动那么几公分……他咬紧了牙关,看着屹湘一寸一寸的挪着手,在缠绕她的藤萝弹开的一瞬,叶崇磬几乎觉得自己口中的牙齿都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