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生病了。医生来过,说是普通感冒,吃过药,现在好很多。”屹湘说。
叶崇磬问:“是不是得送医?”他没贸然上前。陈太安然无声的在床上入睡,看起来很稳妥。
“医生说不用。我想等天亮。”屹湘轻声说。
透过薄薄的土布窗帘,晨曦已至。屹湘看了看叶崇磬。
叶崇磬被她看的一愣神。
“哦。”他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她们的“卧室”里,顿时有些尴尬,忙说:“抱歉。我先出去。”
屹湘回身给陈太掖了掖被角,摸了摸她的额头。额上的肌肤虽然还是潮润的,但比起之前来,已经好多了。她借着灯光,仔细看着陈太的睡容,听着她匀净的呼吸声,心里安定下来。
叶崇磬已经走到了门边,扣着门柄,望着细心照顾人的她……屋子里的朦胧的好像罩着纱。而她就在纱帐的中央。
他默默的,看到那已经熄了火的火盆。折回去,将罩子取下来,端走了火盆。
屹湘听到响动。她本以为叶崇磬已经离开了,却不料看到他的这个举动,忙快步走过去,帮叶崇磬开了门。
叶崇磬低头看她只穿了衬衫,轻声说:“你照顾陈太。”
他出来,守候在外面的老板娘夫妇看到他端了火盆出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着说这就另生火。
屹湘拿了外套穿上跟出来,听到老板娘这么说,便说:“那拜托您快些。”
走廊和楼梯上响起了老板娘夫妇的脚步声,是匆促而有活力的。阴暗的走廊上,开了一扇窄窄的窗子,他们正站在窗口处,清晨凉薄的空气同晨光一道被送进来,屹湘吸了口气。淤积了一晚的紧张跟焦虑,渐渐的在消散。
站的这么近,屹湘闻到叶崇磬身上带着的说不出是青草还是树叶的那种植物特有的清香,还有淡淡的烟草气……她看着窗外。远处,淡淡的晨雾弥漫在江上,江上小船静静的划过;近处,有商户高悬了大红灯笼,路灯昏暗,偶尔有早起的人经过楼底的青石砖路上,古城在渐渐的苏醒。
这也许是她最美的时刻之一。
再晚些时候,游客的喧哗将塞满了这条已经商业味道很重的街道……屹湘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崇磬沉默的看着她。她叹气,他没问为什么叹气。从她那清清流转的目光所及之处,他已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老板娘将火盆送进来,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叶崇磬回身要接,她忙摇头,只是笑着说盆上有炭灰呢不要弄脏衣服。
叶崇磬微笑。好在这盆也不沉重。他于是只开了门,老板娘进去安置好,回身催促他们俩说:“下去喝点儿热粥吧,我看你们俩,姑娘一晚上没睡,你也是赶了一晚上路,我在这里照顾老太太。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们放心。我等下你们上来替换我。”
叶崇磬看屹湘。屹湘本想拒绝,实在是放心不下里面生病的那位老阿姨。可叶崇磬一看她,她想着老板娘说的对,叶崇磬也不知是从何处赶来的……她说:“好,我去洗把脸。”
店里的盥洗室就在走廊这边。老式的房间,本来没有独立的盥洗室,这是后来改造的,便比屋中其他各处显得新而现代。屹湘匆匆的,洗好了脸便出来。
脸上还湿湿的,一出来差点儿撞上门口立着的叶崇磬,她奇怪的看了眼他,叶崇磬做了个手势说要洗手,她才注意到他那手指上沾了灰,显然是刚刚端炭盆时候弄脏的。她等叶崇磬进去,倒还站在那里。已经关好的盥洗室门忽然又被打开了,叶崇磬对她歪了下头,她愣愣的,就说:“我好了……”
“好了就先下去吃东西吧。”叶崇磬说。语气有些僵。
屹湘皱了下眉。拎着手里装洗漱用品的袋子甩了甩,悻悻的走开。放下东西先下去,楼下堂屋里饭桌边坐着的还有两位,看见她都站起来。她并不认识,但稍一打量便也知道是跟叶崇磬一起来的。她客气的请他们坐。看看桌上的早点,竟然摆了大半张桌子,后面厨房里开着灯,看样子,还有吃的要上来。屹湘看的发愣,楼梯响,叶崇磬下来了。
老板从厨房出来,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桌脚,有点儿拘谨的对他们说了句话,脸上因为忙碌而红彤彤的冒着汗。
屹湘没听懂,就听叶崇磬微笑着说:“多谢。”然后对屹湘低声说:“他的意思是,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让咱们将就一下。”
屹湘清了下喉。
桌上虽多数是山货,都是当地招牌吃食。这么短时间准备了这些……如果这都算将就,不将就待要怎样?
叶崇磬见她如此,莞尔。他招呼老板坐下一起用。没等憨厚的老板动手,他伸手拿了勺子盛粥。一边给屹湘介绍同来的二位,一边不动声色的将第一碗粥放到屹湘面前。
屹湘才知道,坐在桌上一起吃饭的二位,都是当地人,跟叶崇磬一起从在古丈的茶场过来的。她把粥按顺时针方向,传递过去。听他们道谢,又说:“还真是饿了。一路上净开快车了。就怎么开也超不过叶先生去,那么险的山路……好几回冷汗都出来了……”两人都乐呵呵的。屹湘接过自己这碗粥,看叶崇磬。叶崇磬正在跟老板说着什么。这会儿他们讲话语速很快,她根本听不懂。老板在讲话的时候,带着比老板娘更重的口音。叶崇磬跟他沟通却毫无障碍.
她看着手里的碗,再看看桌上的盆盆碟碟,甚至带着家常餐具油腻,真不能算是特别符合卫生标准,可这热气腾腾的饭,让她不计较那些。她低头喝口粥。这原本就是她喝惯的棒子面粥,此时喝起来却觉得味道很是不一样,大概是带了这里水土的缘故。
她面前的小碟子里,不时的出现酸鱼和腌菜,伴着孔雀蓝色荧荧的光。
她很快就吃饱了。
桌上的男人们还在稀哩呼噜的大吃,她就没有立即站起来。她的位置正对着门外,抬眼望出去,青石路、河面……能看到对面去。隐隐的,也能看到旁边那塔的倒影。
“想不想出去走走?”叶崇磬问。
屹湘看他。
他的筷子规矩的放在碗边。若不是他面前那只空碗,真让人疑心他根本没动过筷子。
“出去透口气,再上去。”他说。
说着他已经站起来。
屹湘束了束衣领,紧随其后的出了门。
街上恰好有背着竹篓的老妇经过,屹湘看着竹篓里新鲜的蔬菜和鱼,和老妇头顶的扎花,静静的往巷子深处走去……这样又乡土特色的人物,在这样的清晨,确实很像一副流动的水墨画一般的美丽。
叶崇磬走在屹湘身边。两人都不说话,动作一致的,抄手在衣袋里。
只是静静的沿江走了一段路,叶崇磬便折返。
“回去吧。”他说,看着她苍白的脸。她心里一定惦记着陈太。没什么多余的心思。
她低着头看着石板地。好些已经裂了纹。被人踩的光滑极了。早上露水重,走上去要小心些。叶崇磬的军绿色裤脚塞进靴子里,靴底沾着泥土,小腿上也有泥点子……“山里下雨了?”她问。
“来的时候在下雨。”他说。
她停了一下。正巧站在一棵树下,叶崇磬发现,回头看她。他也只是匆促的洗了把脸而已,又也许是山里呆了几天,他有点儿胡子拉茬的……她摇了下头,没说什么。
“你看。”叶崇磬指了指屹湘身后的树干。
树干上缠着一道红布,拴着一对小小的红布鞋。
第十二章 玲珑醉心的彩虹 (五)
手工制作的很小巧的鞋,鞋头做成虎头模样,喜气洋洋的。大概只伸得进去大人两根手指,叶崇磬那样的大手,搁在一边比划着,更显得那娃娃虎头鞋小些
屹湘看着。
风吹过,虎头鞋上的老虎须在动,那对绣上去的眼睛,活灵活现的。
“知道这是什么?”叶崇磬问。
她摇头。
“听说,如果家里有小孩子在夜里哭闹,这样送礼给树神,就能让他一觉到天亮。”叶崇磬说。他含着笑,“听说昨晚店主建议你去烧纸,被你断然拒绝。”
“我不信这个。”屹湘走开,“不过,我也没那么坚决。”如果,昨晚情况看起来再严重一点;或者,真的送医之后仍然不见好转……“你信?”她反问。
叶崇磬停了一下,说:“你不要把这当成鬼神事,就没那么难接受。”
屹湘看看他,没出声。
光线又亮了些。街面上人影也多了几个。她看到停在店门口的那一字排开的三辆彪悍的Jeep车。高高的轮胎上也是沾满了泥。
“这是风俗,也是文化。你看,大树上挂着好看的娃娃鞋,不就很有意思?”
屹湘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
“这儿,有趣的事多着呢。”叶崇磬正说着,听楼上窗子响,他抬了一下头,接着便笑了,只听有人叫他们“屹湘、小叶”,他挥了挥手,问:“您醒了?”
屹湘正站在叶崇磬身后,这时候也仰头——楼上窄窄的窗里,陈太正对着他们微笑。她看着那笑容,低声的说了句:“这地儿是不是真有点儿邪门儿?”陈太看起来,容光焕发的。不像她和叶崇磬,都有点儿灰头土脸的意思。她听到叶崇磬在她身前闷笑一声,果然他转了下头,脸上是挂着笑的,看了看她,倒没说什么。
她便紧走几步,往楼上去了。
叶崇磬没跟上来,他站在楼下,跟那几个男人在说着什么,只是目光随着她的脚步上了半层楼……她走快些,将楼梯弄的吱吱嘎嘎乱响,一推门进了房,就见陈太仍趴在窗上,观赏外面的风景呢。听到她进门,也没回头,就说:“真是好景致……这一睁眼,只觉得眉目清亮、脑筋清楚,刚蒸过桑拿似的,身轻如燕一般……你跟小叶下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