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走,越觉得安静。明明踩在木头楼梯上是有声音的,可是脚一接触地面,声音就被迅速吸走了似的。就连说话声也是,凭空的降了些分贝。她听着高师傅偶尔对墙壁上挂着的油画来一两句评价……她留意到的倒是墙上的丝绸质感的壁纸。淡淡的土色,带着浅浅的金纹。
屹湘抱着毛球走到二楼半的时候就有些吃力了。索性放下它,不管了。这小家伙倒比他们跑的还快些。跳到最后一层楼梯尽头的时候,还打了个滑……屹湘微笑着。
这么安静的空间里,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活泼的小家伙,也太寂寞了。
她想着,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往上看了一眼。幽暗而深邃,仅仅一眼是望不到顶的感觉。让人想起年久失修的古堡来……
高师傅他们已经先进去,在里面问她“湘湘你来看,裱在哪边合适”?
高师傅粗声大嗓的,这么一喊,多少带着点儿回音,屹湘跑过去一看,难怪。这间起居室里,只有中央的位置放了一张双人沙发,旁边的方凳上,摆着一架小巧的幻灯机。她正站在门边,对面的位置是巨大的落地窗,再往外是阳台了。走进去,三个人背对背,从不同的角度打量着这间起居室。通往卧室和其他房间的门敞开着,一眼望进去,家具物品是一应俱全,跟楼下是统一风格的,但没有人用过的样子。
屹湘走到双人沙发前,看了眼幻灯机对着的方向,最后指了指东面那空白的墙,说:“那边吧。”
高师傅答应一声好,招呼徒弟跟他一起把沙发抬到一边去,空出地面来好干活。他对着屹湘说:“只听你电话里讲,我还想你那画实在是太大了,弄不好得裁去些。瞧眼下这架势,不用你再补补边角就算不错——这屋子说大也太大了些。”
“大就罢了,空房间这么多,有点儿阴森森的。”一直没出声的小徒弟冒了一句出来。
屹湘笑了笑。她帮忙把幻灯机抱到一边去,小心的放置好。高师傅说不用她动手,她站在一边看他们在地板上先铺了一层油纸,再拼起硬纸板,将裱糊的材料都摆开,占了好大的地方。小徒弟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才把东西都搬上来。
“得用一下厨房,去熬浆糊。”高师傅说。
屹湘到了这时候知道自己是完全帮不上忙的。好在这一层有个备用厨房,虽然一看就是没开过火的,好歹工具都齐全。她看着高师傅开始忙着量尺寸,小徒弟在灶上熬上了浆,就找了遥控器把窗帘打开,室内明亮了些,也还得开着灯。纱帘往两边退,那小獒犬不知从何处跑过来,跟着窗帘跑,玩儿的不亦乐乎。
屹湘走到落地窗前,仰头看了看天色,说:“要下雨。”
“一场春雨一场暖。眼见着天儿就热了。”高师傅说,“就给糊墙上,慢慢儿晾着吧——我看这室内的装置好着呢,你回头跟屋主说,温度调的合适些,也好晾干。”
屹湘点点头。
她朝外看了一会儿。
叶崇磬的房子,比较起来,在这个小区里可能算不上是最好的,但是从这个窗口看出去,景观仍是美极——越过嫩绿的银杏树林,是一大片碧色的水……再远,再远些,红墙金瓦,几百年帝都的气韵都凝在那儿呢……她叹了口气。
高师傅听到,一乐,说:“湘湘,你是越来越爱唉声叹气了。”
屹湘回身,笑道:“哪有。”
高师傅便打趣她,说:“有!放心吧,这活儿交给我,那最难的部分就已经过去了。”
屹湘笑着,见高师傅那帅帅的小徒弟端着熬好的糨子进来,问:“小白师傅,有没有兴趣转行做模特?”
小徒弟腼腆的笑笑,把浆糊放下。拿着竹枝搅着,只摇头,不出声。
高师傅在墙壁上做着标记,听到屹湘这么说,就道:“这世上不缺靠皮相吃饭的好模特坯子,可是难得能安下心来学门这手艺的年轻人呐。”
屹湘说:“这倒也是。我这也是职业病。”
高师傅回头看她一眼,打手势让小白过去帮忙,说:“我说湘湘呐,你也别一心搁在工作上——上回我去艾老那儿,老人家提起你来,直摇头。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别让老人这么挂心?”
屹湘听高师傅会忽然间这么说,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回应。高师傅是看着她长大的老师傅,论起来也算是长辈……说话间,豆大的雨滴子随着风砸到玻璃窗上。
下雨了。
“我要说呢,你可别怪我多嘴。”高师傅收了尺子,把铅笔插在胸口的衣袋里。
“高师傅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呀。”屹湘说,帮着高师傅将画展开。画片背面早前在排列的时候已经用铅笔标上了数字,这会儿只要按数字再安排好位置就行。
“不见怪?那我可说了。”高师傅抬眼看看屹湘。
“您说吧。”屹湘则扶着膝看画。画面是覆着的。只能隐隐约约看个大概。
“你不能考虑一下亚宁嘛?”高师傅单膝着地,去将远处那方画片移动一下,接着说:“他也还单着呢……你们俩……嗯,年貌相当、门当户对……在一起不挺好?”
屹湘万没想到高师傅会这么问她,她只笑了下,说:“您这是从何说起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小时候,我可撞见过你们在艾老家楼下扯着小手,听见动静儿就赶紧撒手……我在艾老家看见你们俩装的跟面人儿似的,憋笑憋的我差点儿内伤你知道吗?”高师傅虽说此时是当笑话讲当年事,脸上的表情倒比刚刚严肃似的,也不看屹湘,“说是你们俩小时候,其实也不算小了,就是后来你也出国了……咱也老见不大着了,不大知道你情况……湘湘,你们俩青梅竹马,其他的不说,底细是了解的。女孩子嫁人啊,最起码得靠谱不是?一辈子的事儿……”
“我的话不入耳呢,你就当我没说过。现在的年轻人,也听不进我们老一辈人说话……我和你说的这些,也和我的姑娘说过。我那老姑娘就老挤兑我,说什么现在谁还拿结婚当一辈子的事儿呢,没给我鼻子气歪喽……”高师傅鼻梁上老花镜往下滑。他索性摘下来,拿着一条眼镜腿儿指着屹湘,说:“你听听,多戳人心窝子!”.
屹湘笑了笑,还是不说话。
就见着那只在四处乱逛的小獒犬颠儿颠儿的跑过来,踏上了画片。高师傅忙吓唬它。它的样子是毫不畏惧的,瞅着人,也不带后退的。屹湘看那小家伙忽然动了一下,后腿一撇,她眼疾手快的,几乎是滚着过去的,将毛球一把托起来举着转到一边去,刚刚坐稳在地板上,就眼睁睁的看着一股子热乎乎的液体流了下来:一点儿没浪费,全浇在了她身上——她今儿特意穿的工装裤,厚厚的棉布,太吸水了……举着毛球在她面前,她瞪着它、它瞪着她,高师傅和小白都已经笑倒了。
毛球开始蹬着小胖腿哼哼。这一动弹,它满身热乎乎的味道扑到了屹湘面前。
屹湘皱眉,嘟囔着:“可不能把它搁这儿了,太裹乱了……臭死了,你。”她拍了毛球屁股一下。这小家伙肉还挺多,“把你煮了炖一锅当午饭吃算了。”她低头看自己身上,沥沥拉拉的,沾狗尿的地方,卡其色变成了深土色。
高师傅笑的几乎岔气儿,眼泪都出来了,早已经忘了刚刚和屹湘说到哪儿。屹湘趁机说:“我下去洗洗,然后弄点儿喝的上来。”说完抱着沉重的毛球就下楼去,一直到了楼底下,才把毛球放下来。
听到外面车响,屹湘停了一停。走进餐厅去,从杯架上拿下三个大大的瓷杯。她拉开冰箱,就看到冰箱里有一瓶开了封的水——也只是预感,也许叶崇磬这里会有。果然有。
她喝了口水,打量了一下餐厅的布置,挪两步,看着里面那个大的惊人、又空荡荡的厨房——叶崇磬家里的装修风格,很古典。不是中式的,而是美式的古典。像是为一个很大的家庭准备的。哪儿都是宽宽大大的,哪儿哪儿又都被阔阔大大的东西占据着。
屹湘喝着水。
门铃响了,叮叮咚咚的,随着雨落的声音,很好听。
屹湘还拿着水杯呢,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应门。
门铃还在继续响,已经显出来人的不耐烦。
那小獒犬已经连滚带爬的往大门边冲了过去,对着门口细细的叫了两声。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十二)
她放下水杯去开了门。门一开,外面的湿气冷风就进来了。她微微打了个寒战,后退两步.
“……丫儿挺的这雨下的真大,我看你院门开着呢……”董亚宁低头撸着发梢上的水珠子,有点儿狼狈的叫道,“你怎么这么半天不开门,早知道我还不如别贪这近便……”他弯身拍抚着对了他直扑过去的毛球,揉了下它圆滚滚的小身子。他看了下毛球嘴上的伤口,小家伙看上去恢复的相当不错。
“嘴壮的孩子就是好养活啊。”
屹湘看着董亚宁自说自话连门都没关就站在她面前,肩上被雨打湿了,脸上也是,显见外面的雨确实大——她看了他的脸片刻,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外面如挂了珠帘似的。门厅架子上叠放着毛巾,她拿了一条。
董亚宁拍着裤腿上的水珠,低头看到了一对粉色的棉拖鞋。露趾的。露着浅浅一弯白色棉袜,隔着棉袜,隐约是一排小巧的脚趾头……他莫名的心里猛然间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