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磬说:“都不用担心。”
秦先生让人用机器磨白雾。机械作业比人工自然是快捷多了,渐渐的那块石料——现在不能称其为“石”,完完全全应该称作“玉”了——露出了真面目。秦先生啧啧称赞,将它放到南窗下的桌案上,说:“真是好东西。”屹湘走近些,在阳光下肉眼观察,那翠色浓郁的近乎黑。她再算外行,也知道确实是好东西了。她回头看一眼叶崇磬。
叶崇磬到这会儿也还是挺平静的,只说:“倒是块老坑料。不过我看免不了会有黑点。”
“不见得。有点儿也不怕,到时候再细琢磨吧。”秦先生看起来心情极佳,笑道,“得,今儿你又大获全胜。”
“那这块呢?”屹湘忍不住问。
秦先生笑了,说:“这个不好说。”他似是有意逗屹湘,看看叶崇磬,“我就说嘛,你哪儿拣来的这丫头,胆儿有倭瓜那么大,胡乱的挑东西。”说着眨眨眼。
叶崇磬嘴角一弯,也看看屹湘。
这俩人的话让屹湘越发的有些怯了,问:“挑的很糟糕嘛?那你也不给我点儿提示。”
叶崇磬说:“我给你提示,那就违规了。”
屹湘想想,可不是。潘六子说她精刮,哪儿是她精刮,他看准的就是她不懂呢。
秦先生笑着,又眨眨眼,问:“开不开?”
叶崇磬摸着沙色石皮,这就是俗称“荔枝皮”的籽料,看上去不出众,其实是赌石行里最容易错过也是最有风险的一类石头,拿不准的不碰,不够胆的也不碰。这也是为什么潘六子对屹湘挑走这块籽料几乎不在意——他根本就把这块籽料算在了那块乌石的成本之内——叶崇磬说:“开开看吧。”
屹湘抹了一下鼻尖。鼻尖正冒汗呢,她忍不住说:“要是……”此时也忘了这话吉利不吉利了。
“要是这货打了眼,你请我吃一个月的早饭。”叶崇磬说。
屹湘“啊”了一声。心说这叫什么话啊……
秦先生扑哧一乐,看叶崇磬一眼,转过脸去让师傅搬籽料上架子,问叶崇磬道:“怎么开?”这既然现在又赌上了东道,那就由叶崇磬定怎么来更合适吧。
叶崇磬从师傅手里拿过水溶笔来,在石面上划了一条线,让师傅从那个角度切下去。
屹湘盯着切割机下的籽料,浸在了水中,切割机慢慢的沉下去,触到了石面,水波开始晃动,声音经了水,没有那么刺耳而尖利……但眼下她也看不到究竟,只觉得手心出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叶崇磬见屹湘紧张的样子,穿着高领毛衫的纤细的颈子天鹅一般柔软伸展,向着那个特定的方向……切石的师傅关了机器,他们都看到籽料在水中裂成了两半。师傅探手入水,将籽料取出来。
屹湘只见被切开的断面灰白一片,她不禁先大失所望。真觉得一颗心是从高处坠了下去。
秦先生“咦”了一声,将其中一块拿起来,说:“这可真是的。”语气里有几分遗憾,说着摇了摇头。
叶崇磬这会儿反而微笑了,说:“看来我合该着吃几顿免费的早餐。”
屹湘到这时一点儿不觉得他幽默,皱着眉,说:“你还笑的出来。”
“为什么不?”叶崇磬拍着那块老坑玻璃种,说:“今天,值了。”
秦先生还在研究手里这块,他很有些不甘心的样子,想建议叶崇磬稍等,对这块籽料还该再鉴定……叶崇磬却说就这么着吧,他看看叶崇磬的表情,也跟着一笑,说:“那就先这么着。”
只有屹湘闷闷的。
秦先生送他们出了门,依旧站在那儿。他的烟斗在烟袋里揉了下,听到后面杂乱的脚步声到了背后,叫他“秦先生快叫住叶先生,宝贝啊……”他“嘘”了一声,笑微微的说:“嚷嚷什么呀?”
他心情愉快,那抹嫩绿色的小人儿走在那高高的男子身边,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他想起刚刚那小人儿有个小动作,直觉她似是有什么话想说没说——小人儿挺可爱。
“走,后头看看去。”他笑嘻嘻的磕了磕烟斗……
那嫩绿色的小人儿走出石场的时候满脸上都蒙了尘,心里倒是惦记了另外一件事,她问:“真要请你吃一个月的早餐啊?”
他想这大概是难为她了。于是说:“你想到别的好法子替代,告诉我。”
她好像松了口气,走起路来马尾又开始甩啊甩的,走了两步又问:“你的脚还疼吗?”
此刻时近正午,阳光恰好。看着她的眼睛,他却以为,天空升起了星。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一)
屹湘坐上车,小李回手给她递过来早点,今天给她带了豆汁儿和焦圈儿,她笑着把吸管儿插进去。调了下耳机,对电话里的邬家本说:“不介意我一边吃东西一边跟你说话吧?”说着话她已经吸了一口豆汁。这会儿饿的要命,谁还管气质不气质的。尤其在邬家本面前,形象还是不要维护的那么体面最好.
邬家本在笑,问她怎么回事,这么晚还没吃早点。
屹湘只说自己起晚了。
邬家本说那你专心吃吧,别忘了晚上准时来我们的纪念秀。
屹湘“啊”了一声,问:“是今晚嘛?”她看看腕表上的日期,顿觉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转眼51Woo的纪念秀就到了?那这不就意味着留给她打磨“翡翠之夜”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咬一口焦圈儿,狠狠的嚼着。
邬家本就说我就知道你会忘,特地提醒你的。
屹湘说:“我秘书也会提醒我的。”她最近都是由冯程程直接告知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
“那怎么一样。”邬家本笑着。
屹湘喝豆汁儿。酸的砸牙,但热乎乎的,吃下去舒坦。她想这是不一样。公司对公司的邀请函,Josephina和她都收到,可她手上还有家本给的那两张贵宾函呢。
邬家本说:“你来就好了。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屹湘说:“放心啦,你这么重视的纪念专场,我怎么可以不去捧场?不然你没意见,金阿姨那里也说不过去。”她开着玩笑,接着跟家本解释,说两张贵宾函她预备送朋友,“反正我有邀请函了。”
邬家本说:“随你。就预备着你也许有什么特别的朋友需要呢。我们的纪念专场规模很小,不能请很多人来。”
屹湘明白,邬家本这是只求精、不求多呀。
“晚上要不要我来接你?”邬家本问。
屹湘笑了,说:“得了,也够你忙的了,我这儿就不用你操心了。”她又跟家本聊了几句,收了线专心的吃着早点。她对着前面的镜子看了两眼,脸上的黑眼圈简直比手里的焦圈儿都还大,“这得敷多少层粉才能遮的住啊。”她把剩下的那一小块焦圈塞到嘴里。
小李在前面听到这儿,一乐,道:“您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主儿。”
屹湘倒在座椅上。仪态全无。
一忙起来,她完全过上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接近一个周,她不是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就是在家里来个通宵,今天还得开统筹会……她超级想念自己只做小混混的日子。
小李见她穿的邋里邋遢的在后座上只管眯了眼睛,便说:“您眯一会儿吧,到了公司我叫您。”
屹湘伸直了腿,打了个哈欠说:“成。”
“那我关了收音机。”小李在听路况信息。
“不用。不影响。”屹湘缩了一下,调整一下座椅,调到最舒服的角度,“今天还要去好几个地方,辛苦你了……”她的声音有点儿含糊。
小李还是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一些。
屹湘闭上眼睛。
广播里在说前面恒泰银行总行门前有车子小刮擦,导致车流不畅……恒泰银行……总行……屹湘“啊呀”了一声,一手抓进已经乱七八糟的头发里,揉了揉,说:“糟了。”
小李听她这一句“糟了”来的突然,以为她担心开会迟到,就说:“没关系,我们前面路口往西走,避开这段。”他自管开车稳稳的往前。
屹湘打开遮光帘,看了一眼,远远的看到恒泰银行大厦,往相反的方向退去了。她看了眼手机——自那日从潘家园秦先生处离开,他送她回家后,两个人就没了联系。她是忙的不可开交,恨不得一天七十二小时,根本就把他给忘了……
叶崇磬也没有打扰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段时间跟秦先生倒是接触的多,她出了设计稿之后,秦先生就给她提供了他那里最好的匠人,这几日正在给她赶工。去多了秦先生那里,倒也长了不少见识。秦先生也不主动跟她提叶崇磬,还亲切的叫她“丫头”,给她看他收拾的那些小玉件儿,豪爽的说她喜欢哪样就匀给她……
她当然知道那些东西都好,可好东西又不能样样都占在手心里。
她想着,伸手攥了自己的玉佩。等闲下来,她得让秦先生看看这块玉。秦先生确实如叶崇磬所说,是懂玉的大行家,见多识广,也许……她手指划了两下手机屏,坐直了,调出叶崇磬的电话号码来。
叶崇磬的手机正忙。电话被直接转到了秘书那里。屹湘没想到自己打个电话还要麻烦到叶崇磬的秘书,一听到那个干练中不失柔和的女声,她就先报了姓名,说自己没有急事,等叶先生闲了再通电话,一会儿派人给叶先生送点儿东西过来,麻烦她转交。那女秘书礼貌的答应,说会转达叶先生。
她握着手机舒了口气。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崇碧说的那个很厉害的有权让崇碧的电话都进不了哥哥办公室的秘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