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第一句话,后边的便如流水一般一涌而出,毫无阻碍。
长琴静静地听着。
“……事情就是这样。”我为我前段时间的事情做了一个大致总结,而后期待的看向长琴。
“呵~子衿这般动作,是希望我说什么呢?”
长琴轻轻垂下眼帘,嘴角弧度加深。
“子衿是被夙玉与玄霄杀死的不是么?这又…怪的了你什么呢?”
他轻声说。
我一阵语塞。
“对了,还没恭喜子衿恢复仙身呢,真是在下的不是。”沉默半响,他突然含笑抬头,直直的凝视我,随即又瞥了开去。“不知子衿恢复记忆了没有?”
“呃?恢复了。”我茫然,问这个干吗?恢复仙身的同时恢复记忆,这不是当然的么?
“那子衿对我的事想必也是一清二楚了。”他转过身,放缓了语调,“不知子衿——是如何看待渡魂一事的呢?”
我顿时睁大了眼。
他竟然问了,还问的如此直白!
我一时愣在原地。
长琴是温和的,优雅的,坚强的。即便是在夏子衿的记忆中也是如此。但此刻,不知为何却有种——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明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意外的却毫无陌生之感。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我定定的看着他,忽的,一些熟悉的画面闪过我的眼前。
青玉坛,他轻慢浅笑;魂之彼岸,他傲然肆意;蓬莱国,他君临天下。
曾经模糊的记忆骤然变得清晰,难以言喻的心悸之感充斥我的心灵。
那还是他,却也不再不仅是太子长琴。
我微微垂下眼帘。
“渡魂一事,终究太过邪恶…令人难以认同…”
我轻轻的说。
“是么?”
长琴的声音冷了两分。
“但是……”
我稍稍抬头,静静的凝望他。
“但是,它让你活下来了。”
我微笑。
“光凭这一点,我永远感激它。”
长琴默默与我对视,乌黑的眼眸闪着晦涩不明的光芒,他转开头去,嘴角重新勾起弧度。
“是么。”
他没有再说话。
细密的雨丝飘散在空中,白底绘浅蓝云纹的纸油伞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
“初初听闻你与父亲,共工叔叔被降罚,我虽伤心,却也是赞同的。”
我挽着他的手,走在青石板岩的小路上。两侧行人匆匆路过。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水潦尘埃归焉。那生灵涂炭的景象,当真可怖。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顿了一下,叹息:“你们确实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长琴微微敛眉,没有做声。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但是……当我听说你因眷恋榣山,徘徊不去而被…被…”
我实在难以开口,便偷偷看了长琴一眼,他似乎毫无所动。
“被分魂铸剑。”他说,声音平淡没有起伏,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微微缩了瞳孔,很快移开眼去。
“分裂魂魄,是世上最邪恶的事情,我几乎无法想象你的感受。我终于忍不住去找伏羲大神了。”
“伏羲……”长琴“或许是看在鸾来得份上吧,又或许他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大神并没有责怪我。”
“他告诉我,这是太子长琴命中注定的劫难,谁也无法干涉。”
“命中注定……”
长琴喃喃。
“他说,太子长琴生来便有两重劫难,这是其中之一。”
“他答应我,只要你能成功活下来,他就撤销对你的批命,你就可以重归天庭,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我可能没办法帮助你。”
他看向我。
“在你成功渡过第二劫之前,我只能在天庭规定的限度内来找你,帮你。”
“规定的限度?”
“恩。因为庇护龙渊,女娲与伏羲闹翻了。双方彼此约定自己的族人不得轻易出入人间,除非喝下忘川之水遗忘前尘转世,否则便只得代天授命的时候。”
长琴点了点头,随即道:“既然如此,想必子衿很快便要回去了吧。”
我眼神闪了闪,点点头。
他不做声的看了我一会儿:“你说——伏羲会撤销对我的批命。”
我点头。
“是因为子衿做了什么吗?”
我瞬间僵住,但马上又放松了自己。
“你在说什么啊?本来伏羲大神就不想给你批这样的命。大神…虽贵为天帝,到底也是有许多的无可奈…”
我眼神飘移。
“是么?希望真是是如此吧。”长琴眉眼微挑,到底是放过我不准备追问了。
这是属于他的温柔。
呵呵,我实在是不想告诉他,为了这个,我对天道发誓永生永世效忠伏羲了。
我默默望天。
不知不觉就到了长琴现在住的地方。
“进来坐吧。”
他率先进屋,将沾着雨水的纸油伞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我跟着他,饶有兴趣地观察房子的样式。
这是一栋很小的建筑,双层,粉墙黛瓦,清新典雅,典型的江南民居样式,很符合他的气质。
“请。”
他为我倒茶,碧翠欲滴的明前龙井,清香四溢。
其实我真的不喜欢喝茶的…捂脸…
“虽然知道子衿不会长留,不过在这里的时候,还是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他浅笑。
“之前承蒙子衿照顾,我只能这般稍稍回报,当真遗憾。”
他优雅的在我身边坐下。
“咦咦?其实不用啦。”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是兄妹嘛。”
“兄妹……”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微笑好像突然卡住了半秒。
第三十六章
和长琴在一起的时光无疑是快乐的。
他是个敏感而又聪慧的人,只要不是故意,几乎不会让人感到不悦,冷场。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我们无所不谈。
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我们最爱的琴。
长琴尝尽世间百态,各种感受深有体会。是以对于琴的理解,自然超出我许多。
听他弹琴,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受尽磨难时的怨恨,不甘以及偶尔那微不可见的幸福快乐。——我想,那都是是我永远也无法体会的感情吧。
有的时候,长琴会单独出去——居住在市区之中总免不了各种交际应酬,那时,我就留在他的家里,一个人安静的弹琴,或者回忆。
最近我似乎总是在回忆。这是意味着我已经老了么?
听说只有老人才这样。
……
哦不,我是永远都是只有十八岁的琴灵美少女,年纪什么的都是那天边的浮云,哪边凉快就那边呆着去。
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安慰自己。
回忆什么的,肯定是因为长琴的房子装修的太像他榣山的住所了。
绝对不是因为我老了,绝对不是!
说起来,长琴也真是个执着的人呢。
从他的房子和他的衣着打扮来看就可知道,几乎无处不在的透漏着曾经的气息。
看着他们,我就不经意的会回想从前——
“太上曰:夫五星者,是日月之灵根,天胎之五藏。是以天精结缠以成五星,天地赖以综气,日月系之而明……”
黄竹的小阁楼,精巧雅致,背山面水的天然环境,清新灵动。
那是长琴住的地方。
年幼的我就在那里,捏着沉重的竹简,跟着玄霄学习。
玄霄和长琴长得很像,但是跟长琴又截然不同。长琴温和沉静,偶尔也会小小的调皮,玄霄却总是严谨而沉稳,气势非常。说实话,我有点怕他。这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对着长琴,我总是“长琴”、“长琴”的乱叫,但是对着玄霄,我可就不敢,每每总是尊敬的称其为“兄长大人”。玄霄对此也十分满意。
父亲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将叫我学习的重任交给了玄霄。也是,有长琴这个“不爱修行,只爱琴”的榜样在前面,他一定不想我变得和他一样。
因为之前在伏羲那儿都是自学,很多东西都只一团乱的堆在脑子里,仅仅是记住而已。有了玄霄就不一样了,他很仔细地帮我梳理了一遍,哇,感觉这个世界一下子就清晰了。
各种膜拜!
“啊欠…好无聊…”
我在这边紧张的学习,悭臾这家伙却在旁边无聊的拍尾巴,拍的还跑调。
跑调!对于琴仙来说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重罪啊!简直叔可忍婶不可忍!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将竹简拍在了它的尾巴上。
“哇啊!”
悭臾一下子拉直了身子,跟筷子似的在地上翻来滚去的,看上去特别喜感。
“子衿!”
一声怒斥,我脑门也挨了玄霄毫不犹豫的重击。
“呜~~~~”抱头痛哭。
“哈哈哈!活该!哎呦哎呦!哈哈!”
悭臾一边嘲笑我,一边继续打滚。
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