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裙摆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紧紧抓住了她的白色缎子手套:“等一下,我......”
她略一踌躇,转过脸来时,一双美丽的丹风眼中已经盈满了纯粹的疑问:“嗯?”
一看她的眼神,闻柏桢便退缩了。
不不不,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她已经坍塌了一半的信仰。如果有心,就不能再去破坏那一半,告诉她,她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先生,什么事?”
他松开手。阻止我们在—起的,不仅仅是造化,还有性格与时间。如果我在她的心底变成废墟,是不是她有时还会来缅怀?
“有初。”新郎来了,对新娘道,“何蓉又哭又笑,你是不是去看看?”
钟有初叹道:“唉,一不做媒,二不作保,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雷再晖替她将过长的裙摆挽在手上:“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别再到处跑。”
“遵命。”她勾着老公的脖子,亲了他一下,又笑着替他抹去唇印,便跑走了。
她一走,就留下了雷再晖和闻柏桢两个人。雷再晖不是没见过闻柏桢,但那时他在稍暗的室内,所以并没有看到他两鬂华发如此触目惊心。
他们都是在各自的业界里成名,竟没有正式彼此介绍过:“雷先生,你好!我是闻柏桢,久仰大名。”
“雷再晖。幸会。”两人都伸出手来,握了一握。
闻柏桢本来可以潇洒转身,但不知为何,看着雷再晖乌黑的头发,这一瞬间终是心魔作祟:“我和她有很多过去。”
“我知道。”那鸳鸯眼笑了一笑,平静回答,“我和她会有很多未来。”
钟有初也发了贴子给缪盛夏,但他不在格陵,也不在云泽,所以并没有来参加婚礼。
他去了哪里?说来话长。
其实缪太太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丑,只不过中人之姿在缪盛夏的后宫中着实逊色了些。两人登记,交换戒指,缪太太即刻唤缪盛夏老公,缪盛复被她喊得起一身鸡皮疙瘩:“钟小姐,有话好说。”
她是大家闺秀,说一句话要拐十个弯:“唉,我没有出嫁之前,一直是父亲给零花钱,现在想起来,有些伤感呢。”
缪盛夏立刻拿出支票簿来,只当打发瘟神:“他一向给你多少?”
她拿到钱,马上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离开格陵。缪盛夏并不清楚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干什么,也懒得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但仍然有只言片语飘进耳朵——这个傻女人整个中国到处跑,越穷越偏僻的地方她越爱去。做慈善?缪盛夏冷笑。
钱一旦用完,缪太太就打电话告诉缪盛夏自己要回来,他便像极了好丈夫,派直升机将她从格陵机场接走,往家里一扔。有时候也与她同房——价值三亿的老婆,只有两年的保质期,不用白不用。用的时候,难免要发几句牢骚,折腾折腾她,第一回她反抗了,但后来也就受着,实在是贤惠极了。
同房归同房,事后一定分房睡,缪盛夏的卧室从来不许旁人进去。有一日,他绮梦正酣,啪的一声,台灯拧亮,被妻子叫醒:“老公,醒醒。”
缪盛夏翻身坐起,雷霆大发,他脾气怪,这时候又不想打人了,一指门口:“滚出去!”
缪太太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停在中间——真是太明显了,于是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云泽稀土的缪先生也需要做春梦?你老婆我不是在家吗?”
缪盛夏拉过被子来遮住自己:“出去!”
缪太太不出去,反而走近两步:“老公,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
“不听话还想要钱?”
“这个女人是谁?”缪太太也不急,转头端详起正对着卧床的那面墙,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同一个女人不同年纪的风华。她看了几张,便认出了是红极一时的钟晴:“钟晴的剧照?你喜欢她?她最近不是复出了吗?”
若只是剧照也罢了,缪盛夏不过是个追星族,但缪太太再看下去便发现了端倪——明明还有家常照片,最大的一张有真人大小,那钟晴和自己的老公穿着礼服,挽着手,冲着镜头一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璧人一对:“老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缪盛夏懒得理她,将被单一裹,自去洗漱。等他出来了,缪太太仍愣愣地盯着墙上的照片,那表情,甚至有一份怅然。
不论在家里是否受宠,她那份大家闺秀的做派十足,坐在床边也端端正正,和晚上在他身下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缪盛夏每次看到她这样子就烦不过:“我瞥告你,你出去少给我乱说话。”
她稳如泰山,平摊出一只手来——他气冲冲地去开保险箱。
“说什么?说你把钟晴的照片贴在墙上意淫?就差供上神龛?”得些好意须回手,她偏又来激他,“我不会对别人说,关我什么事。”
不错,她心里只有那些贫困山区的小孩子。
保险箱里常有百来万的现金放着,一摞是十万元整扎起来,跟砖头似的,他便一扎—扎地朝她身上扔过去,力气很大,砸得她整条背都缩了起来。他砸了她十来下,每砸一下问一句:“够不够?”
虽然被钱给砸了,但缪太太好涵养,脱下外套,将钱码好,包起:“够了够了,老公,我替贫困地区的小孩子们感谢你哦。”
她吃力地抱着那一大摞钱,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想到,缪太太这一去便是诀别。缪盛夏在稀土交易所莫基典礼上接到了电话:“大倌,赶紧看新闻。”
他没想太多,大大咧咧地走回车内,跷起腿,打开卫星电视:“......据现场记者确认,失事车辆上有一名青年女性,是格陵人士......”
当那位曾经和缪盛夏有过一腿的女播音员以—种沉痛的语调播报那起事故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头被车顶撞得生疼。
她这次去的那个地方,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吉普车在盘山公路上翻落,当场摔得四分五裂,车上一共六人,除司机卡死在方向盘下,其他人全部被抛出车外,胳膊在东,大腿在西,无一具完好。六名遇难者的姓名在屏幕下方连环滚动:“钟有终女士作为格陵慈善总会常委......”
缪盛夏震惊到了极点,他和她结婚还不到半年!怎么就......怎么就死了?很快,他接到了岳父的电话,悲痛欲绝:“盛夏,怎么办?有终死了!”
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立刻过去,亲自处理。”
岳父急忙阻止:“不,人已经死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犯不着把你也搭进去。我老早说过她,危险,落后,不要去,她从来不听劝!现在可好!”
听着老人在电话里的长叹,缪盛夏也不由得一阵阵心酸:“......爸,节哀顺变。”
“有终做事很精细,”岳父字斟句酌,“你和她的离婚协议书——应该—早就签好了吧?只差填个日期而已。”
那边沉默了很久很久,岳父一度以为女婿要翻脸不认人了,但缪盛夏还是作出了回答:“是,签好了,在我这里。”
“盛夏,我相信我们的约定还有效,有终泉下有知也会瞑目。”
“当然。”
“那么......就尽快吧。”他怕夜长梦多,怕女婿反口,“尽快寄给我,不,不要寄给我,不保险,我亲自来拿。”
“那有终呢?她怎么办?”缪盛夏彬彬有礼,“谁去替她收尸?”
“那边我会派人去,你不用管了。”
从一开始婚姻双方都知道这段畸形的婚姻不过是间接的贿略手段,钟有终的意外身亡,反而让财产继承顺理成章。
很快,格陵电视台做了个专题报道。缪盛夏从来没有费心思去了解过自己的老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她真是个脚踏实地的慈善工作者。她一直在国内做义工,相应关注度很小,就连她死后的专题报道,各种信息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单调到极点的表格,干巴巴地说她以格陵有色的名义捐助了多少钱,又以云泽稀土的名义捐助了多少钱。这些钱的流向,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与各种票据相互印证。
缪盛夏看着电视,想起来她的专业似乎是会计。
他对屏幕上播放出来的一张相片十分深刻。那张相片上,她被一群生着高原红的小学生推到正中央,脖子上滑稽地系着一条红领巾。她和小孩子合影,总是很端庄,可是在这张相片中,她很不自在,甚至有些心灰意冷,连笑都不愿意笑一个。缪盛夏定住画面,再看拍摄日期——正是他们双方都知道了要结婚,但尚未签字之前。
她原来也不愿意!这个认知,令缪盛夏竟有些......委屈。
大家都知道他丧妻,全部都来安慰他:“大倌,节哀顺变。”
哀?他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没有取悦过她,怎么会哀?她的父亲都不哀,他哀个屁!
几天后他接到一个电话:“缪盛夏,你不要太激动,我是钟有终,我没有死。”
缪盛夏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谁?竟敢对我搞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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