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糊涂了。”雷再晖并没有犹豫,从柜员殷勤摆出的数十种戒指中直接拿起一枚四爪镶嵌的梨形钻戒,“你该问我喜欢的类型是什么。”
钟有初脸上发热。她知道雷再晖从未特意要她难堪。从一开始他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到自李欢刀下救她回来,为她写真挚的推荐信——不管你是否能接受,他的锋芒总是深刻而敏锐,他的态度总是刚正而坦荡。
“钟有初,做你自己就很好。”他亲自取下钻戒上的价签,“做那个不一样的你。”
从他在珠宝柜台前为她戴上戒指,所有柜员齐齐鼓掌那一刻,她便有了贪念。
对于一个惯于撒谎,惯于掩饰的人来说,留在雷再晖身边分分钟都会受致命伤。
可是若有一个人总能经意不经意地令你感到难堪,感到卑微,即使如此,也很想和他一起演这出戏——这是什么原因?
她想起自己爱过闻柏桢,明知无理还趾高气昂;不似这般满心只有鬼祟狼狈。
这狼狈竟使得她不愿意老老实实回答雷暖容的问题,以致招来后患无穷。
子欲养而亲不待(三)
“只要让你父亲快乐,是不是演戏有什么关系?”
“哼,我问你,你怎么和我哥认识?”雷暖容盯着拾起手机零件的钟有初,恶狠狠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因为我不许他回雷家,所以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格陵。他这次回来是一月一日,一落机就到了医院,整整四天三夜守在爸爸床边,除了刚才替我去买东西之外,根本没有离开过!你们怎么可能订婚!别想骗我!别想骗我爸!”
蹲在地上的钟有初一怔——雷再晖四天三夜没有离开过医院?
所以他没有赴约……
“就算你们真的订婚——你知道我们雷家是什么背景?我爸爸有兄弟五个,每个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你知道我哥有多厉害吗?十八岁离开家,完全没有借助雷家的一点资源,自己奋斗到今天这样的成就。你算什么?小地方来的小明星一个,过气的时候还爆出未成年□事件!爸妈也许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阎经纪,司徒诚,恶不恶心啊你?像你这种缺乏家教的女人,连我哥的一根头发都配不上!”
别的可以不计较,但是祸不及家人,钟有初勃然大怒。
“连小角色的名字雷小姐都记得一清二楚,你怎么敢说不关注我?怎么,也和其他小姑娘一样,留过我的发型,穿过我喜欢的品牌,吃过我代言的食物,学过我的小动作?”
闻柏桢的前女友蔡娓娓可以作证,钟有初的手指生得美,指肢细窄,关节圆润,指甲粉红。钟有初翘着小指将手机组装好,又对雷暖容冰冷地一笑。
她怎么比得上当年的钟晴,笑容讥讽,又带挑衅。雷暖容浑身一颤,将手插入口袋。这个翘手指的小动作,她迄今未能戒掉。她头一次被揭爆青春期的自己原来十分猥琐,不由得嘶喊:“你!恬不知耻!”
钟有初脸一沉。她今天见到了病痛缠身依然一丝不苟的雷志恒,即将孀居依然从容得体的艾玉棠,他们作为养父母,想必倾尽心血,才将雷再晖培养得如此出色。
偏偏这样一对兢兢业业的启蒙者却生出了雷暖容这种性格缺失,自我嚣张的女儿,令人扼腕。
不欲再做口舌之争,钟有初转身就走。雷暖容又叫道:“你这种女人,无论真也好,假也好,都没资格和我哥产生任何联系!”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和雷再晖有同样的过人之处,那就是句句能切中要害。只不过雷再晖的锋芒发人深省,雷暖容的尖刻令人痛不欲生。
雷暖容抢先一步冲进病房,砰地一声大力将门关上——以此表现她的示威并不仅仅局限于口头,也会肢体威胁。
她倒是不会失控到在父母面前和钟有初闹翻。
差点撞破额头的钟有初索性折过身,缓冲一圈再进病房好了。
病房里,雷志恒已经又坐了起来。他肘上的PICC管孔有渗血现象,请护士过来处理了一番,重新开始输液。
这种针会令人精神好些,副作用是汗出如浆。艾玉棠在丈夫的后背和内衣之间塞上一条干毛巾。她还清楚记得再晖刚到电力大院的时候……玩了回来一头一身的汗,就用这个方法吸汗,避免感冒。
自从雷志恒入院以来,艾玉棠变得非常饶舌,常常招致雷暖容不耐烦。
今天她却觉得母亲的喋喋不休很亲切。
我们才是一家人,她想。
雷志恒情绪很好,由雷再晖接力,和他讨论新闻内容。
“姬水稀土的私有化从表面上来看是普通的金融操作,实际上却暗示了格陵有色的垄断行为。五年之内,政府必有动作。”
雷志恒点点头:“考虑到特首换届,时间可能还会长一点。”
雷再晖细想了一回:“我竟没注意今届特首是谁——你怎么了?”
雷暖容直愣愣地盯着他,突然冒出一句:“哥,你那只蓝色眼睛视力如何?我记得你以前戴眼镜矫正弱视。”
雷再晖平心静气:“我视力很好,从未戴过眼镜。”
“不可能!”
艾玉棠忽想起一事,打断道:“我竟然忘记了!这是缪钟联姻的请柬。”
她拿出一封烫金红帖给丈夫;雷志恒随意一翻,递给儿子:“你看。”
那新娘的名字引起了雷再晖的注意:“不。有初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好。”
恰好钟有初才推门进来:“不好意思,我在护士站看她们如何使用体温计。”
雷再晖道:“你不会用体温计?”
“不是不会用,只是不会看度数。”钟有初道,“她们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除了阿司匹林能镇痛之外,还有一种副作用更小的栓剂。”
她竟能和护士打成一片,在医院里找到乐趣。气氛本是一片祥和,偏偏低头看手机的雷暖容重重地哼了一声,蹦出了白痴两个字。
点到为止。
雷再晖对钟有初柔声道:“我从护士那里给你拿了一支息敏药膏。”
“谢谢。”
雷志恒对妻子使了个眼色。艾玉棠起身,从立柜中拿出一个梨木盒子:“钟小姐,请你打开来。”
钟有初恐怕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双手没有立刻伸出去;倒是雷再晖一看见便已经明白,替她接过来打开,原来是纯白色的垫子上放着一颗桂圆大小的琉璃,旁边还放着一柄放大镜。
“钟小姐,不用这么见外。拿出来看看。”
钟有初依言将琉璃珠拈出来,对着灯光看。就连艾玉棠也不由得叹了一声,女孩子玉白的手指衬着琉璃,好像那颜色随时随地都会流淌下来。
“你看到了什么?”雷志恒问她。他最爱收集古法正统的琉璃,但鲜少与外人分享。
这枚琉璃乍一看只是格外剔透,再细看蓝绿之间就有了海洋和大陆的轮廓,精妙绝伦:“啊,一颗微型地球。”
“老雷请地理学家研究过,各洲各洋的比例和形状,都是极精确的。你仔细看蓝色与绿色交界处,是大陆架。一万件里面能烧出这么一件来,真是很难得。算不算巧夺天工呢,钟小姐?”
钟有初极度为它着迷:“真的很漂亮。再晖,你的眼睛就是这种蓝色。”
雷暖容嗤道:“在钟小姐眼里,恐怕嫌它太小啦。一般人都觉得,琉璃是越大越好。”
雷再晖没理她煞风景的插话,对钟有初道:“这是我第一次建模竞赛得奖时父亲给我的礼物。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把它当做地球仪来用。”
钟有初把放大镜举到眼前:“你用这个看?”
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忽闪忽闪,恪尽职守,为这病房带来重重生机。
雷再晖笑着回答:“是。我用这个看。你喜欢吗?”
“喜欢。”
雷志恒附耳对妻子说了句什么,艾玉棠点点头,将琉璃重又收了起来。
子欲养而亲不待(四)
他们又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话。雷志恒到真的倦极了才肯躺下去:“有初啊,明天一定要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怎么能不再来?雷再晖的小时候他才讲到五岁而已。
待雷志恒睡熟,艾玉棠一再让雷再晖也去休息:“这是长线斗争,不要一开始就把你拖垮。”
“我常常来不及倒时差就要通宵工作,生物钟早已学会逆来顺受。”
“可那并不代表是个好习惯哪。”艾玉棠微微笑着,转向钟有初寻求同一阵线,“是不是,钟小姐?”
尴尬的是,由于没人做过他会回家的准备,雷再晖的房间早已不复存在,变作雷暖容的活动室和衣帽间。
想来也是,他当年离家的时候连那枚有特殊意义的琉璃地球也没有带上——这得是多残酷的决裂。
“我在医院附近订了酒店。这是房间电话。”
他刚下机就已经在一家全球连锁经营的商务酒店里预定了行政套房,距离医院十分钟车程。
一进房间,行李早已运到,整整齐齐放在床边。雷再晖经常在全世界各地跑,是这家酒店为数不多的白金卡客人之一。一入住,立刻有餐饮服务送到,从桌布颜色到香槟温度,全面迎合他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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