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余大人,看上去也不像那么聪明。这时候她是应该走了,卢嬷嬷轻言向宁妍旎告退, “长公主,老奴先回殿去。”
卢嬷嬷要先回殿去熬药, 便让人遣了阿栀过来随身伺候宁妍旎。
“长公主昨夜守岁, 今天可能有些累了。我陪长公主行到磐安道上,好吗?”余还景忖着, 开着口问她好不好。
陪着她走到磐安道上, 她再走一小段就回到了承禧宫。既不想累着她, 也不想让她觉得他在旁,心生不喜。
宁妍旎望着余还景始终离了她三步远的步子,谦朗君子,原是这般。
宁妍旎颔了首,指根拢了拢斗篷的毛领,让它将她遮得更严实些,将那些不想让他看见的,都遮了。
见她同意,余还景便又清浅地笑了起来。
年初一的宫城之中,很是清净。走了一会,也只遇到几个正在端拿东西的宫人。
这段路其实不算长,余还景在旁说着话,宁妍旎本来是不应该分心的。
但是她想起如今已经是进退维谷的自己,眉间的愁虑便挥散不开,连余还景在旁说的话,她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致。
“长公主,现在还是身子不好?”余还景看着她莹白的脸。
她的神色这般明显的有心事,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他也知道她不愿和他说,那他便不提。
余还景侧过头看着她,“前几日友人送了我几小罐的秋乌枣。闲时当零嘴挺好的,家妹也很喜欢,还让我一定送罐来给长公主。”
“长公主可以试试,如果长公主喜欢,家妹应该会很高兴的。”
现在可不是秋乌枣的节气。
宁妍旎回过头看他,两人的眸光相接之间,余还景的眼神先不好意思地转开了。
“余公子,你不喜欢秋乌枣罢。”宁妍旎说着,“余公子的友人,竟然送了余公子不喜欢的秋乌枣予余公子。”
宁妍旎现在虽然心里沉着一堆事,但是想事情还是想得很快。
她看到他的那本岁时记上,有两页便写了允城。其中有关于秋乌枣秘制的蜜饯,余还景便是在上面标注了太过甜口味浓,想应是他并不喜欢甜腻的味道。
前两次余还景大概也是这样,打着他妹妹的名头来见她,借着他妹妹的谢意来赠她这身珠兰酡红斗篷。
他知道她喜欢珠兰的,所以帮她折枝插花的时候,他挑的都是珠兰。
现在他跟在她身旁,说要和她拜年,却又说他的妹妹要送她秋乌枣。
他知秋乌枣于她而言,是多遥不可及的家念。
宁妍旎垂下眸光,看着余还景的手,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些紧张地握了握。
有的心思没有说出口,但是却就快要遁了形。
“谢谢你,余公子。劳烦你代我,向令妹也道上一声谢。”但是她只能装作不知,宁妍旎轻轻道着谢。
这句话落下,僵着的气氛得到缓和,余还景轻声说了句好。
余还景的心念转得也很快,他其实并不蠢笨,他意识到,“长公主看了那本岁时记?”
宁妍旎点了点头,她其实在上面还做了许多的标注,不能再还给他了。宁妍旎轻声确认着,“余公子那本岁时记,应该是送给我,我不需要再还给余公子了罢?”
不然她怎么会知道他不喜欢秋乌枣。
余还景的眉目随着清浅的笑意挑弯了些,“自然是不用还的。长公主是否也觉得其中所载翔实有趣,令人心生向往。我少年时有些反骨,不听父母相劝,就喜欢四处游玩。”
“我曾在行途上遇到三两个苍颜白发的老人家,攀着山岩,涉过险滩。虽然行得慢,但是总能到达。长公主身子虽然不好,但是我一定也能护好长公主的。”
余还景絮絮说着,本来是想着四方的雪,和清亮的月,若是有她一起那得多好。
但是话不小心说出了口,余还景就也对自己莫名的唐突有些悔意。
“余公子,我们长公主身子不好,与余大人能不能护好长公主,到底是何干系了。”早就静静随在身后的阿栀,听着越说声音越是有些大的余还景,不由掩了嘴地轻笑出声。
那当然是有关系,路上他与长公主可以相互扶持,但是想法是在心里,余还景却觉得比殿试答卷还要难上无数倍。
“我只是觉得,长公主应该很想去。”余还景说道着。
毕竟她的眸里也是带着些向往在的,“只是长公主心里应该牵挂着许多的事。”
所以做什么都不由自主,身不由己。
“我不知道我能为长公主做些什么,长公主的心事难事,我也不知。”之前余还景说的,宁妍旎如果有事需要他帮忙,大可找他。
但是宁妍旎没有,哪怕她一天较一天更是憔悴,她也不开口。
他如今可以行走后宫之中,很多事,他也能知道。但是若他私下派人前去窥视查探宁妍旎的事,就实在太过卑劣了。
“但是我想,长公主应该是牵挂温府的家人的。”余还景温声说着。
“温府那两个小孩子,昨夜他们守了岁之后,今日很乖巧地按时起榻练学功课,长公主不用挂心。”
阿栀默着,低头退了好几步。
“长公主,没关系的。”余还景说完,看着宁妍旎有些红的鼻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不远处的磐安道就要到了。
余还景终于走近了宁妍旎,两人之间衣袖交错互掩。他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气息味道。
余还景取出了泽哥儿今晨一脸认真交给他的信,在衣袖之下,递给了宁妍旎。
自前太子出了事,余还景便循着宫外其中的一条暗线,找到了温府这两个小孩。
他不知道,原来前太子还对宁妍旎有过这等相帮。所以今日在言德殿外,余还景甚至担心宁妍旎见到前太子时会难过。
现在温府的小孩,宁子韫没说什么,余还景便把他们都安置了在了自己府上。但是这个恩情,这些日子,余还景从来不提。
余还景转身离开后,宁妍旎没回承禧殿。
她站在原地很久。待看不见余还景了,宁妍旎又站了好一会,转身就去了池苑。
冬日后宫的池苑中,没多的旁人在。池苑中的芙蕖早已凋了,只剩下零星的黄叶和枝桠横在水上,看着一片的冷败。
宁妍旎将信给了阿栀保管。尔后自己伸手,将身上酡红的珠兰斗篷解下。毛领之下掩着的纤细脖颈,是一片的暧昧暗红。
她将斗篷递给了阿栀。
这是余还景送的斗篷,宁妍旎现在哪还会觉得是什么余家小姐送她的。
阿栀上前,落下泪。但宁妍旎一个眼神,阿栀就知道了她的意思,生生强自制住了自己的脚。
冬日的水冷得刺骨,但是没有多少犹疑,宁妍旎就下了水。
一股酸麻呛进了肺,宁妍旎忍着不划浮,让整个人直往下沉。
她现在才知道水下有着一片她难以企及的安静,让她的意识也沉在里面,和水上的纷乱分割开来。
水里黑沉下来,异常的平静袭上心头。
宁妍旎想了许久,她相信阿栀,也愿意相信余还景,只是却很难相信宁子韫。
今日就算宁子韫真松口说给她避子汤药,但宁子韫为人总反复无常,无耻下流。
她摸不准宁子韫的心思,但她却越来越不想这么被动,由着他索求。
容妃有一句话,宁妍旎觉得她说得也许是有些道理。
事到了眼前,若是不得不做,那最好也是能在自己手上进退有寸。
宁子韫于她,有权势上倾倒性的优势。但是她于宁子韫,她的命,他到底在不在意。如果在意,他会愿意退多少,让多少。
不会怎么样的,阿栀确实没有辜负宁妍旎的信任。几乎是她落水的一瞬,阿栀就哭着唤人过来。
宫人和禁卫军都过来的时候,宁妍旎还有两分意识在,她看着阿栀将酡红的珠兰斗篷重新裹上了她的身。
在一片喧闹和惊慌之中,宁子韫竟然很快就过来了。
他应该是派人时刻盯着她罢,不然能这么快就知道了这消息。宁妍旎冷得直哆,睁开了眼看着他。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池苑的水是真冷得刺入骨髓,宁妍旎想,等她再睁开眼,就算宁子韫不在意她的命,她这身子孱弱得也能换上几日的休憩。
可惜余还景一直只知珠兰澄碧,他却不知,她其实并不是什么清白皓洁的女子。
宁妍旎有些难过地闭了眸。
众人见宁子韫过来,纷纷起身退了开。
没有理会众人惊愕复杂的视线,宁子韫沉着脸扯下自己身上的龙纹外袍,将面白如纸的宁妍旎又裹了一身。
宁子韫恨得如有刀绞。
她竟然宁愿轻生,也不愿再予他多一些机会。
宁子韫很想直接把这让他恨得心生疼的她丢回池苑去,但是他的手却不听他使唤地抱上了她。
紧紧地。
哪怕理智在他心底制着他,不过一女子罢了,但不过片刻,宁子韫就切齿任着理智沉了下去。
他抱起宁妍旎,往承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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