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公公:“洋桃姑娘好眼力。”
洋桃打开柜门。
柜门本身是虚掩着的,铁链嵌入柜子上方的墙壁里;下方是两层暗格,暗格没有上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洋桃:“没有呢,严公公,您是不是记错了?”
严公公蹙眉想了想,走到柜子前,寻找了一番后,确认没有,几人开始在屋内搜寻。
老皇帝身上、枕头底下、床底下、书柜、册子的夹层等,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御林军统领陈立勇抱着宝刀,蹙着眉,犀利的目光停在青花瓷瓶上。
“莫非皇上故意藏起来了?”
苏吟儿掀开卷翘的长睫,声音出奇的平静。
“别找了,我知道钥匙在哪。炭火盆里,靠近窗子的那个。”
她亲眼瞧着老皇帝将金色的小钥匙扔进炭火盆里,烈火灼灼,没多久化成了一滩金水。她迟迟不吭声,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老皇帝留了一手,能有第二把打开铁链的钥匙。
屋内共有三盆炭火,靠近窗边的炭盆里,被烧成红色的木炭上残留着金色的痕迹。
洋桃急了:“老皇帝也忒坏了!严公公,难道没有第二把钥匙么?”
严公公摇头:“据老奴所知,没有。而且......”
此铁链是千年玄冰铁,采用极寒之地浸泡过的玄铁,历经一千多个工匠、耗时整整半年打造出来的,重达千斤,纵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剑也砍不断。
“这么玄乎?”洋桃双臂环在身前,“真的砍不断吗?”
陈立勇:“我试试。”
陈立勇行至苏吟儿跟前,抱拳恭敬地说了句,“得罪了”,举起宝刀,深吸一口气,用上十足的内力,朝着苏吟儿脚腕上的铁链砍下去。
“砰”地一声,刺眼的火光四射,火星子溅起,落在红色的绒花地毯上。
铁链纹丝不动,表面仅被砍出一道几不可查的痕迹,倒是陈立勇手中的宝刀缺了一个大口子。
这把宝刀是陈立勇在关外漠北的时候,从一批草原悍匪上抢来的。当时,陈立勇尚是陆满庭手下的一名士卒,因着勇猛过人,被陆满庭赏识,并赐予了这把宝刀。
宝刀跟随陈立勇已有些年头,砍过古树、劈过山石,从未曾这般屈辱过。
陈立勇沉默着,不说话。
洋桃见砍不断铁链,又不死心,催着清秋和她一起,将青花瓷瓶倒转、翻开绒花地毯、掏了绿萝的花钵,甚至让清秋跳上房梁,仔细地查看房梁上的每个角落,直至真的翻不出第二把钥匙,她才泄了气。
她嘀咕着骂了句脏话,气鼓鼓地跑到龙床边上,照着老皇帝的后背恶狠狠地踢了一脚,不解气,掰正老皇帝的身子,在他油腻的脸上使劲打了两耳光,才甩了甩发麻的手。
“难不成就没有一丁点的办法么?”
夫人身子娇弱,刚才查看伤势的时候,夫人的腿明显伤到了,眼下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多折磨人啊!
大冬天的,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还要和恶心的老皇帝共处一室,想想就闹心呢。
严公公叹口气,清秋也闷着没说话。
陈立勇开口了:“办法倒是有,只是需要委屈夫人等上几日。”
洋桃愣了半晌,随即和清秋相视一笑,“瞧我多笨?一着急就啥也想不起来了。主子不就能解么?”
陆满庭习的秘术,弹指间能杀人于无形、震碎人的五脏六腑。不论冰川山石、万丈江水,在他面前不过是虚无的泡影。
苏吟儿艰难地瑟缩着,耳畔回荡起陆满庭曾经说过的话——“吟儿,我才是你唯一能依靠的人”。
她缓缓闭上蓄满了眼泪的双目,屈辱的心抑制不住的疼,颤悠悠的,抖得更厉害了。
众人商议后,决定在陆满庭回京之前,给老皇帝多灌些药,让老皇帝一直昏睡,对外宣称皇上染了风寒,身体不适;
两个侍女则留下来照顾苏吟儿。
陈立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掰开老皇帝的嘴,强行喂进去。
安国君在出宫之前,交待了两件事:一,保护夫人的安全,二,留着老皇帝的命。
与此同时,安国君格外强调,凡事以夫人为上,若是遇上特殊情况,将药丸给老皇帝服下,吊着老皇帝一口气就行。
陈立勇不知道这药丸究竟有什么用,但心下清楚,绝非什么补药,关键时刻定能遏制老皇帝。
陈立勇:“放心,皇上伤不了夫人。”
洋桃和清秋同时嘘一口气,端来热水伺候苏吟儿梳洗、唤来太医替苏吟儿诊治受伤的腿;
却不知,众人在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时候,老皇帝猛然睁开凸起的双眼,悄悄用内力逼出黑色的药丸。
*
严公公去了桃花庵。
夜已深,残月掩在阴层层的乌云后,冷飕飕的,寒风一吹,枯枝上栖息的乌鸦“嗖”地一声扑到屋檐上,檐下才结的冰沟子应声断在地上。
残败的院子被收拾干净,暗红色的血迹被清水冲洗过,看不出痕迹,唯有残留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严公公提着忽明忽暗的灯盏,熟门熟路地迈过一段没有栏杆的长廊,走到西边最靠右的尽头,推开朱红色的木门。
他弯下腰,从门背后摸出一个火折子,依次点燃佛堂里的白莲灯盏。
佛堂如旧。
巨大的佛像盘腿坐在房屋的正中间,裂了的胳膊被临时补上,还没来得及渡金沙;佛像前面的矮几上摆着燃烧的香烛和两盘供果。
老么么的尸体停在矮几旁。
严公公绕过老么么,在置物架的铜盆里净了手,用方帕擦干手上的水渍,从案桌底下的格子里取了三根香,点上,朝着佛像拜了三拜。
低头,枯槁的手拂过矮几,将两盘供果的位置对调。
“这帮新来的,毛手毛脚,比不得我们当年哦。”
严公公打了盆热水,端到老么么跟前,浸湿了棉帕,拧干后,仔仔细细地擦拭老么么脸上的血渍。
他拂开她额间细碎的头发,解开她凌乱的发髻,从袖子里变出一把桃木梳,娴熟地给她挽发。
桃木梳很旧了,把手处被磨得平平的,应是有些年头。
“你呀,咋还是个孩子脾气呢?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分寸,逞强干什么呢?”
干枯的手给她梳了一个妇人髻,两鬓细碎的头发挽不上去,被他拢至耳后。
“瞧你,头发都半白了,这么操心干什么?”
擦拭完老么么的身子,严公公拿出一套水蓝色的裙裳,给她换上。
这是一件绸缎面料的裙袄,脚踝处吊着金色的流苏,是许多年前流行的样式,且是小姑娘穿的。
“知道你不喜欢黑色,我不给你穿寿衣。咱还是依着从前,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严公公忽地一笑,沙哑的声音却哽咽了。
“走这么急,也不等等我?你给我缝的那套衣裳,我还没穿给你看过呢。”
严公公握起老么么的手,放在他皱巴巴的脸下,摩挲着。
“你说过好多回了,我记得的。他心气高,看上的东西,旁人挨不得,也碰不得。”
“你放心,我会护着她,会护着你的侄媳妇的。”
“你也别太着急,儿孙自有儿孙福,等这趟忙过了,我再来寻你。”
不甚明亮的佛堂里,跳跃的烛火照在严公公弯着的后背上。那沧桑的眸子,似是看透了世界的尘事,不再清明,却独独只有面前的一人。
他将老么么拥在怀里,拥着彼此半身的风霜。
*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满庭领着众人来到古道旁。不眠不休的赶路,将士和马匹都已疲劳,陆满庭停下,示意众人稍作休息。
风离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猛然一惊,急急将纸条塞入怀中。不远处的岩石上,安国君仰面躺着,双臂枕在脑后,闭眼休憩。
王将军见风离面色阴沉,攀上风离的肩膀:“咋的呢?这么严肃。”
风离剑眉紧皱,斜了陆满庭一眼,再看了眼王将军,两人齐齐走到山背后。
风离把纸条拿给王将军看:“宫里出事了。”
王将军怔住了,没多久又笑道,“哎呀,有陈立勇在,老皇帝翻不起浪!”
风离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担心这个?”
王将军想了想,猛地一拍脑门,“你是怕安国君......”
风离点头。
夫人被千年玄铁锁住,多少糟了些罪,更何况那个老东西本就是个折磨人的。纵然有陈立勇护着,不会有大事,可若是安国君知晓了,非得掉头回宫不可。
大事在即,他们此趟行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安国君作为众将之首,岂能不顾十几万将士们?
王将军:“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此事需得保密。就是夫人......恐会受些皮肉之苦。”
风离:“安国君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
王将军给了风离一拳,“想得美呢!我好几年不挨鞭子了,皮痒痒,正愁没人打我!”
风离扯了扯唇角,王将军却嫌弃地推开他,“行了行了,你还是别笑,牙太白,晃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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