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头埋进绣着牡丹花的锦缎被子里,晓得昨晚是陆哥哥来过了。
娇怯的少女桃腮粉粉的,蹙着春天般的浓艳,两个耳尖都红透了。那明亮的瞳水润润的,娇媚地流转着,甚是惹人欺。
侍女洋桃故意掀开她被子的一角,露出她微肿的双唇。那被品尝过的唇儿红艳艳的,娇得花儿一样。
“夫人呀,安国君可交待了,以后的每晚都会过来。您再不可睡在门背后、睡在地上了。”
苏吟儿甜甜地“嗯”了一声,想想不对劲,忙用被子裹住娇小的自己,遮住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鼓着桃腮瞪了洋桃一眼。
“还没瞧够么?快些打水来,我想起床了。”
洋桃笑着应下:“得嘞,奴婢这就去!”
洗漱后,刚用了早膳,苏婕妤的生母林氏过来了。
这回就她一人。
林氏温了一壶小米南瓜粥,用四角青花瓷盏煨着,青花瓷盏的外面套了个嫩绿色的布袋,再用精致的提花篮装着。
瓷盖揭开,徐徐热气混着香甜扑鼻而来。
林氏殷切地给苏吟儿盛了一碗,柔和地笑道:“听说娘娘喜吃甜食,也不知这小米粥合不合您的口味?”
甜糯的南瓜混在可口的小米中,轻轻拌上一勺,嫩滑的南瓜汁倾斜、清甜的香气四溢。
小米养胃,却是难熬,需得慢火熬上一两个时辰才有滋润的口感。
苏吟儿尝了一口,餍足地眯起双眼,夸赞道:“夫人好手艺,吟儿很喜欢!”
安国君府啥也不缺,陆哥哥在物质上更不曾亏欠她,各种稀罕的宝贝尽往她院子里塞;至于吃食,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什么养人吃什么。
可再奢侈的饭菜呢,也抵不过这碗清淡的小粥让人回味。
苏吟儿握住林氏的手:“夫人找我,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氏突然来访,且故意避开了女儿苏婕妤,想来是有话同苏吟儿讲。
林氏直说苏吟儿是个懂事的,感谢苏吟儿昨日在老皇帝面前对苏婕妤的照拂。
宫里眼线多,晨间发生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林氏知晓了也正常。
林氏反握住苏吟儿的手。
“昨日那些难民,吓着娘娘了么?”
林氏的眸底尽是关爱。
她将苏吟儿洁白额间散落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又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对折后垫在苏吟儿的掌心,以防青花瓷碗烫着苏吟儿。
苏吟儿低垂的长睫忍不住轻颤,一声“娘亲”卡在喉间,挣扎了许久终是没喊得出口,只乖巧地笑,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林氏软了声音,“谁家女儿遇见那么大的事,当父母的都会心疼的。”
林氏说着哽咽了,用丝帕轻拭了眼角的泪花,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上回叨扰过娘娘,民妇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想问问娘娘,您同苏副将当真只是邻里么?”
苏吟儿恍然一惊,意识到什么,又不太敢确定。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面上装作沉稳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其实,我是苏副将的女儿。”
林氏大骇,握着苏吟儿的手一缩,从藤椅上站起来,极为不可思议地瞧着苏吟儿。片刻后,林氏颇有些失望地笑笑。
“也是,我早该猜到的。若非这般亲近的关系,他也不会将过往之事说与你听。只是......”
林氏顿了顿,再次打量了苏吟儿好一阵,才接着说,“你娘亲定是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才教出你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
苏吟儿将疑惑掩下。
林氏没有半分的欢喜或是女儿失而复得的亲切,倒是震惊中夹着些不可言说的失落,仿佛痴情的女子得知深爱的男子另娶了旁人,心下格外地不快慰。
苏吟儿又道:“我今年刚满十七岁。”
林氏沉寂在不可言说的悲伤当中,听见苏吟儿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是凄楚。
“娘娘比我女儿还要大上两岁呢。”
苏吟儿忽地有些接不住话。
她糊涂了。
林氏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也晓得,娘亲现在已另嫁他人,有和睦的家庭和子女,不愿承认她也实属正常。
可苏吟儿的心头,还是忍不住地失落。
没聊几句,林氏就寻了借口要回去,走得十分匆忙。苏吟儿不忍,拉着林氏的手挽留。
“夫人,宫里有好听的戏。不若我们去找妹妹,一起去戏园子里听听?”
林氏恭敬地欠身,行了一礼:“改日吧。”
瞧着林氏离去的背影,哀伤又落寞地渐渐消失在蜿蜒的长廊下,苏吟儿的心口堵得慌。
苏吟儿按住洋桃收拾茶盏的手。
“洋桃,我暗示得还不够明显么?”
洋桃和清秋一直都在旁侧伺候着,看得清楚,自然听得懂苏吟儿再问什么。
洋桃尴尬地笑笑。
“或许不是夫人的问题,而是人家故意装听不懂呢?”
“是么?”苏吟儿的柳叶眉拧成了一股麻花绳,“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洋桃“呵呵”笑了两声,推了清秋一把,“那啥,夫人,我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清秋,你接着收拾。”
洋桃不等苏吟儿回答,拔腿就往外面跑,跑得比贼还快。等到了外殿的廊下,彻底瞧不见苏吟儿了,洋桃才不断抚摸剧烈起伏的心口。
“哎呀妈呀,我果然不擅长撒谎。”
*
洋桃走后,清秋给苏吟儿取来一件鹅黄色的披风。
“夫人,奴婢陪您去戏园子里听戏。”
苏吟儿懒懒地斜躺在贵妃榻上,露出一截纤细无暇的手腕。手腕上的绿色翡翠玉镯,衬得她雪肤柔嫩、娇媚至极。
她打了个哈欠,“不了,没兴致。”
只要一想起老皇帝叫她初七那日去侍寝,她就堵得很。
虽说老皇帝糊里糊涂的,眼下还被蛊虫折磨着,估计没什么心思,可依旧架不住苏吟儿瘆得慌。
阳光从紧闭的窗外斜着照进来,照在苏吟儿曼妙的身姿上。
苏吟儿扯了一张白色的狐裘,盖住不盈一握的腰肢,只留一双白嫩的玉足儿荡在塌边。
屋内烧了地龙,缓和地紧,只穿一件中衣也是极为舒适的。
细细想来,自打陆哥哥缴了叛贼、从宫外回来后,景阳宫的炭火和地龙就没歇过,没日没夜地烧着。
苏吟儿似想起什么,笑道:“清秋,你不是会唱戏么?唱一段小曲听听罢。”
苏吟儿认识清秋的时候,清秋就在茶楼里唱小曲。
犹记得清秋当时穿着一身夏日里单薄的衣裳、未着鞋履,抱着一把胡琴在台上吟唱,孤苦伶仃的样子甚是惹人怜。
清秋笑着应下,去到隔壁的偏殿取了一把胡琴过来,调整好坐姿后,抱着胡琴自弹自唱。
清秋唱的是一段姐妹情。
女子同妹妹在风雨飘摇的乱世艰难地长大。
后来为了生计,姐姐丢下年幼的妹妹,独自一人帮有钱人家洗衣裳,以此赚些钱财。不料回去的时候,妹妹已被恶人劫走,自此姐姐愧疚难安。
清秋唱得情难自已,泪水早已模糊了清瘦的面庞。
苏吟儿愣住,从贵妃榻上坐起来,直直地望进清秋的眼睛。
“你还有个妹妹?”
苏吟儿掀开狐裘、胡乱地套上毡毛靴,将清秋拥在怀里,“你是个好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找到妹妹的。”
清秋抹了抹眼泪,凄凉地笑。
妹妹很早就找到了,只是她的妹妹不仅不认她,还......恨她。
殿外,闲逛了一圈的洋桃回来了,站在大殿门外,恰好听到了清秋和夫人的对话。
洋桃冷哼。
“鬼扯,尽捡好听地讲!分明当时就是嫌我病了,是个拖油瓶,才抛弃我的。”
洋桃抱着双臂,恼恨地朝着清秋的方向踢了一脚,踢到大殿的铜门上,没把门踢坏,倒把自个的脚踢痛了。
她“哎呀”了一声。
若不是当时主子将她从恶人手里救下来,她怕是小小年纪就做了青楼里的女仆,再大些只会供有钱的男子们玩乐,哪里会有今日的自在?
正思量间,一双绣着蟒纹的赤金足靴停在她的面前。
洋桃本能地行了一礼:“安国君!”
陆满庭没看弓着身子的洋桃,而是透过半开的铜门,灼灼目光落在里头苏吟儿的身上。
他声线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音量却被刻意压低了。
“方才林氏来过?”
洋桃点头,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切,小到苏吟儿用了几口粥、叹了几声气都一一记着。
“夫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份。”
陆满庭清朗的眸光阴沉了,下颌线咬得死死的,一动不动地站着,许久没有说话。
洋桃又说:“皇上说初七那日要让夫人侍寝,夫人很担心。”
洋桃一直被教导,不管是好的、坏的,只要和夫人相关的,都得说给主子听。
在洋桃看来,夫人和主子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既已拜过天地,就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就算是老皇帝抢,夫人也还是主子的、也只能是主子的。
洋桃犹豫了片刻,觉得某些话不该她讲,但她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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