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成了谢锦依今后的噩梦。
刻骨铭心的疼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哪怕是重生后,依然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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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依躺在帷幔中,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她身上冷汗涔涔,胸口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动不了,喘不过气,依稀看到了荀少琛,看到他抚摸她的脸颊,探进了她的衣襟,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网中挣扎的猎物。
“星儿,即使下地狱,我也会拖着你一起……”
她像是突然坠入深渊,猛地惊醒过来。
月光如水,从窗外倾斜而入,照得黑暗中的尘埃无处遁形,淡淡的沉香味在房中四下游弋。
她蜷缩成一团,枕头一片湿冷,耳边仿佛仍能听到那恶梦般的声音,让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她下意识地摸到了枕边,握住了天罗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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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千机营帅帐外。
重锐刚走出来,准备看千机铁骑的儿郎们拉练,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自家王府的管事老陈来了。
老陈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直接跪在重锐身前,抖如筛糠:“王、王爷,昭华公主受伤了!”
第17章 呵护
宣武王府建府已经五年了,老陈做这王府的管事也五年了。
尽管如此,但老陈也摸不透自家王爷的心思,因为王爷一年里没几天在回府的,千机营管得严,连老陈平时都进不去这军营。
但是老陈知道,王爷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老陈提前就打听了那位昭华公主的事,听说是位连王爷都敢打的主,他还以为她很难伺候。
然而,昨天那公主到了府上,服侍她的花铃偷偷跟他们说,这公主挺安静的,也不刁难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
老陈来之前,已经做好被王爷一刀劈了的准备,甚至都给家里人写好遗书了。
此时此刻,他趴在地上,魂不附体地发抖。
重锐听到老陈的话时,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回、回王爷,公主她……今、今天……花铃……”老陈既紧张又害怕,说得磕磕巴巴,重锐恨不得将他倒拎起来,把他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
重锐问道:“别扯东扯西,先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陈被吓得一个激灵,抖得更厉害了:“殿下衣、衣裳上很多血,但殿下不让人靠近,故……故伤势不明!”
重锐抬手握住笑离刀刀柄,下颌绷紧,声音冷得像冰渣子:“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特意派了人守王府,不会有人能进去伤得了谢锦依,王府内的人更不会伤她,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伤是谢锦依自己弄的。
他知道她还是惜命的,毕竟她还要去救她的皇弟。
老陈几乎要钻到地里去了:“花、花铃今早进去的时候,殿、殿下已经……”
重锐面无表情,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郑以堃正提着一个食盒过来,见到这阵仗,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朝重锐道:“王爷,这是给昭华殿下的药。”
郑以堃之前得了重锐的吩咐,每天这个时候将药送过来,交给王府的人,再带回去让昭华公主喝。
重锐冷哼一声:“老郑,你的药好像没起效。”
郑以堃不慌不忙道:“王爷,调理是需要时日的,一剂下去起效的,那是猛药。”
前世重锐从楚皇宫逃脱后,全身都是伤,又没了双眼,后来征战时更是大大小小的伤没断过,好几次都是郑以堃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的医术,重锐是相信的。
重锐朝让近卫传话给秦正威,让他暂管军中事务,然后朝郑以堃道:“你随我去一趟王府。”
郑以堃只得回去自己帐中去药箱,跟着重锐出了千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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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中一片愁云惨淡。
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尤其是花铃,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昨夜里就睡在耳房,熄灯后还特意贴着墙听了好久,也没听到那楚国公主有什么动静,想着公主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她也躺下了。
可谁想到,天亮时,她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正打算悄悄地去看公主一眼,就发现那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抱着膝盖坐在榻上。
花铃给她行礼,她也没反应,花铃就有些慌了,大着胆子去掀帷幔,然后就看到了她一脸苍白,身上全是血迹。
花铃当场就差点被吓晕过去,哆哆嗦嗦地想去请大夫,公主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滚”字。
他们连女大夫都请好了,公主就是不让进,所有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就在此时,重锐也回来了,所有人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
郑以堃在门边等候传召,重锐直接走进了房间,绕过屏风,掀开帷幔,挂到耳钩上,看到了谢锦依。
她正缩在最里侧,曲起双腿,抱着膝盖,白色里衣上一道道血迹,衣袖外露出的手背也带了血痕。
重锐的目光在她身边的天罗扇转了一圈,那扇沿上的刀片甚至都还没收回去。
他看着谢锦依,缓缓问道:“殿下,伤着了哪里?”
谢锦依慢慢抬起头,脸上本就带着两分还未长开的稚嫩,此时还未梳洗,不加修饰,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就更显小了。
她看了重锐一眼,又垂下了目光,慢慢拉起了衣袖,露出了伤痕交错的手臂。
重锐又问:“还有别的地方吗?”
她摇了摇头。
重锐看出来了,都是些皮外伤,若是搁在他身上,他甚至不上药都没问题。
但那是小公主,是从前摔一跤都会红眼圈的小公主。
他早晚要弄死荀少琛这狗东西。
重锐出去问郑以堃拿了药膏,吩咐花铃准备衣裳,随后又重新进了房内。
他也没让谢锦依动身,径直踩上了床榻。
谢锦依终于有些反应了,微微睁了大眼,愣愣地看着他。
他身形太高大,踩在榻上就顶着帐顶,只得微微弓着背,三两步跨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打开了药膏。
一股清香微凉的味道从药里散发出来,重锐一边用手指挖着药膏,一边捏着她的腕骨,撩开了她的衣袖:“你不让他们上药,只好我亲自来了。”
重锐上一世也给谢锦依上过药,此时做起来轻车熟路。她也没拒绝,只沉默地看着他。
她自从昨夜惊醒后,就再也没有睡过。
梦醒时她恍恍惚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活着。
似乎只有疼痛,才能让她肯定,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不再是在那不见天日的行宫深处。
若是在那里,荀少琛是不会允许她弄伤自己的。
几乎一夜未睡,刀伤疼痛,此时她很是疲惫,理智上知道刚跟重锐结盟,受了他的好意,不该这么不识好歹,但她就是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
她可以让宣武王府的下人滚,但不能让宣武王滚。
这药膏是郑以堃的独家秘方,用料金贵,调配费时,加了麻药,覆到伤口上可以减轻痛楚,生肌止血,最重要的是不留疤痕。
重锐却像是不要钱似的,一大坨往谢锦依手上抹:“待会儿跟我回千机营。”
他很快就涂好药,唤了花铃进来,给她穿衣,自己退到门边,把剩下的药膏还给郑以堃,吩咐家仆备马车。
郑以堃打开了那盒药膏,原来满满一盒,现在只剩下了一半。他一脸肉痛地朝重锐道:“王爷,你知道这药有多难得吗?”
“知道,”重锐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若不赶紧治好昭华,你珍藏的那些药膏说不定很快就没了。”
郑以堃:“……”
没多久,谢锦依梳洗完之后,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来到重锐身边。
重锐和郑以堃都是骑马过来的,谢锦依上了马车,一行人朝千机营出发。
等入了军营,马车停了好一会儿,谢锦依却仍是没下来,重锐打开车厢一看,发现这小公主竟然睡着了。
重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郑以堃幽幽道:“那药膏里有麻药,王爷你给殿下用了这么多,够她睡几个时辰了。”
“睡就睡吧。”重锐道,“反正她昨晚闹成这样,现在刚好补回来。”
说着,他轻巧地跳上了车厢里,靠近了谢锦依。
这小公主睡得极不安稳,轻轻蹙着眉。可说也奇怪,他将她抱起时,她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抓住了他的衣襟,眉头渐渐松了开来。
回到帅帐中,他走至榻前,弯腰将她轻轻放下,可她还抓着他的衣服。
他轻轻拨着她的手指,想要抽回自己的衣襟,那睡梦中的小公主却似有所觉,知道有人在跟她抢东西,眉头重新皱了起来,愈发用力地拽着。
重锐:“……”
第18章 怀抱
正值寒冬腊月,谢锦依出王府前,花铃替她披了一件狐裘斗篷。
重锐刚才将她抱起时,她无知无觉地窝在他怀里,小巧的下巴埋在毛绒绒的领子中。
那张小脸苍白如雪,就连那原本娇花似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唯独那黑蝶般的羽睫,以及乌黑的头发,成了唯一的其他颜色,她整个人仿佛就是黑色和白色交织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