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摘一朵影子)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摘一朵影子
- 入库:04.11
余仁听了发笑,范悉的脸掩在阴影处,看不清神情。
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照旧低首,折步往回走。
再次路过铁笼时,他听见小公主对那野畜语声温和道:“别怕,他再也抓不了你了。”
心里那股奇怪的不安感再次汹涌而来,范悉脚步不停,抬起脸看向笼子。
风声呜咽,狼眸亮如明月照雪,似一把新开刃的刀,血淋淋、直勾勾地剜向他。
一瞬间,那一个月食草含雪的日子仿佛全数化作了根根锋锐的雪针,藏匿在北风里,扎穿他的斗笠兽皮,刺进他每一处毛孔。
范悉浑身抖了一下。
他猛地意识到,从今日起它离开上林苑,成为贵人的新宠,恐怕日后再没有铁笼关得住它了。
但它只是个被狼养大的野畜……这个小公主,也并不受宠。
范发已送完银子,站在八字墙边朝他挥手了。范悉目光幽邃,移过视线,只看自己来时的方向,步履不停。
困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着他的身影,越过风雪,几乎要穿透八字墙,啖其肉、饮其血。
范悉走远了。
“嗷呜——”
它仰颈,冲这冷硬铁栏之外的漆黑天空发出一声独属于狼的低嗥。
远近八千里,久久没有回应。
楚言枝也望着这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天。她想起还在等她的娘亲。
“该走了。”楚言枝对红裳道,“你去收拾收拾车辇吧。”
红裳犹疑地看着铁笼。那困兽听到楚言枝的声音,缓缓地扭过头,朝这边伏行过来了。红裳问:“殿下不过去?”
“我一走他又要撞笼子。得把车先抬过来,让他亲眼见着我进去,再让人抬起他的铁笼跟着走。”
红裳想这话不错,否则这东西又发疯,伤着人就不好了。她把楚言枝拉远些站着,嘱咐她切不可靠近,又向余仁示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庑廊那端去。
楚言枝目送她走远,一直没有动作,直到她掀起棉帘布进去收拾了,才收回视线,往前走两步,伸出手。
余仁咋呼着说了什么,楚言枝置若罔闻,指尖碰上铁栏。她感觉到一片黏腻,才想起上面都是血。
它如幼兽般攀着笼壁,仰起脏得快看不出五官的脸。
仍是湿濛濛的眼睛,像被一场春雨洗润过的黑曜石,掬着无可言说的茫然与可怜劲儿。
楚言枝的指腹落到他食指第一个指节上。
他轻轻抖了一下。
“回家了,不准撞,不准叫,不可以吵我娘亲。乖一点,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楚言枝细白的手指抚顺着他脏兮兮的指节,“他们叫月饼狸奴,以后你就是我的狼奴。”
第10章
那是咱们小殿下领回来的狼奴。
小福子和江贵人遣来的哑巴太监小荣子一前一后驾着车辇过来的时候,楚言枝已经退回到原处,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指。
红裳扶楚言枝上车辇,楚言枝站在轿凳上看着笼子里的他,他果然惶然地望着,生怕她一去不返。
楚言枝让穿厚袄的太监们把铁笼搬起来,与自己的车辇并行,看他眼里重新浮起那抹莫名的欢喜,才钻了进去。
等前面两架车辇和那个大铁笼顺利进入宫门后,楚璟的车辇折道进了长安街。楚姝探出头,在宫门合上之前看了一眼。
阿香忙掩好窗帘:“雪虽停了,风还大着呢,这样容易着凉。”
楚姝摘下红玛瑙镶金珠的耳坠,揉了揉发痛的耳垂,眼睛却看着阿香理帘布的手:“今天二哥有同你说什么吗?”
“奴婢能和宣王殿下有什么好说的。”
“二哥不爱看斗兽,这回我没怎么央他,他就带我去了。”楚姝把摘下的耳坠递给她,开始卸头上的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从去年你那场病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的关心可不比对我这个亲妹妹少。”
阿香捧过耳坠,从楠木折叠镜台里掏出个镶螺钿的黄花梨首饰盒子,小心放了进去,笑道:“殿下惯会开玩笑。”
楚姝摇头,把所有珠钗卸下后,对着镜子松松绾了个挑心髻,便倚着车壁道:“外人都道二哥风流,可前两年宫里进秀女,父皇要给他赐婚,他没答应。那时他还能用年纪尚小搪塞过去,过完年他就二十一了,等开了春,宫里大选,你说他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赐婚?”
阿香把首饰一一收整好,不咸不淡道:“陛下自会劝他。”
车辇微晃,车辇内的烛影也在轻轻摇着。楚姝困倦地撑着头,阖上眼:“你真不喜欢他?”
“奴婢卑贱,怎会有意高攀。”
楚姝打了个呵欠,靠着车壁小憩。
阿香为她盖好小毯,又拿铁夹翻了翻盆里的炭。重新给炭盆罩上铜丝网后,她望着里头火红的炭出神。
亥时将过,辘辘声停,楚言枝四肢松软地从排座上坐起来,揉着眼睛。
红裳看了笑:“奴婢抱殿下下去吧,披好大氅,不用受风吹。”
楚言枝却红了脸:“我过年就八岁了,不要你抱。”
她强睁睡眼,先开条窗缝吹了会儿风醒神。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天际挂了一弯下弦月,照得四野通透,高高的宫墙上白雪皑皑。
她往后看,铁笼还在,太监们提的油灯糊着高丽纸,不如琉璃的通彻,雾蒙蒙地映着。
他竟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攀紧铁栏望着她的方向。遥遥看到她,那双眼像瞬刻间被点亮了,晶亮晶亮的。
他若真是一匹长着一条尾巴的狼,楚言枝毫不怀疑他会兴奋地摇来摇去。
红裳拿氅衣给她裹上,掀开了门帘。楚言枝拢紧衣服跨出去,踩着轿凳跳下来。
结果脚未触地,她就被直接揽住了肩膀,搂住了腰,整个人陷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年嬷嬷左一个小祖宗,右一个小祖宗地唤着,抱着她往里走:“真是把人急死!再不回来,奴婢都想去延禧宫求施婕妤差人去宫门口打听了,可美人这哪能走得开人呢……”
楚言枝挣了挣,嘟囔道:“嬷嬷,我自己能走。”
年嬷嬷没听见正,招呼着小福子和红裳:“快把车辇抬进来,明儿天亮了再送回去。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锅热水,洗漱完就让小荣子和你凑活着过一夜。不然这时辰惊动了贤妃娘娘,给江贵人添麻烦……红裳啊,你快换身衣裳去照看美人,别让美人被这外头的动静扰醒了。”
进了大门,年嬷嬷才肯把楚言枝放下来,仔细地把她的兜帽戴严实,大氅裹紧,看到衣摆处的兔绒秃了一块,忙把她周身看了圈:“没受伤吧?”
楚言枝摇头:“我没事。嬷嬷,你看那个。”
年嬷嬷站在石阶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见七八个穿厚袄的太监围着一只大铁笼子,隔得远,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她皱了眉:“这是要送哪去的?怎么还杵在咱宫门口?”
红裳提着两只果篮,怀里抱着那只漆器描金镶红蓝宝石的匣子过来了,闻言无奈笑道:“那是咱们小殿下领回来的狼奴,嬷嬷您可别害怕,以后它得养在咱宫里了。我先进去放东西,嬷嬷记得招待几位公公,叫他们把笼子搬到东殿厨房后头去。”
“啊呀!狼?”
年嬷嬷吃了一惊,等回过神,楚言枝已经和红裳往西殿翠云馆去了。她只好提溜了小福子的衣领,把他领到旁边去细细盘问。
她才听了个大概,那笼子晃起来了,乱响一气,领头太监苦着脸道:“别磨叽了,搬哪儿啊?它一见不着小公主就折腾!”
楚言枝在翠云馆换完衣裳,捧着暖炉,和红裳一起去了中殿碧霞阁。
宫室前挂的红绸纱宫灯颜色旧了,照出的光线朦胧,显得室内更静。楚言枝小步迈进去,轻轻拂开珠帘,借着炕桌上一豆油灯,看娘亲枯瘦的睡颜。
姚美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蹙着,唇角抿着,气息微弱,只是好在没有咳嗽。
楚言枝其实很想和娘亲说说话,说今晚上的遭遇,说她捡回来的狼奴。就像从前那样,娘亲坐在临窗的炕上,搂抱着她,一面和年嬷嬷对坐着剪窗花,一面听她口齿不清地讲鸟儿搭窝的故事。
但是娘亲已病得起不来了,只有每天咽粥的空隙,才有气力同她说两句。
楚言枝心里难过,小手笨拙地给娘亲掖掖被角,转身想下去了。
姚美人的眉心却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一双恍惚的眼,拉住了她微凉的手:“枝枝怎么过来啦,是不是做噩梦了?手这样冷,别冻着了……咳咳。”
红裳连忙倒茶捧来,姚美人却支着细瘦的胳膊想坐起来。劝不住,红裳只好给她扶了迎枕靠着。
“我不冷。”楚言枝握了握姚美人湿冷如冰的手,接过红裳端的茶,喂给她,“娘亲再睡会儿吧,等你睡醒了,御医就来了!看了御医,娘亲就能好起来。”
姚美人就着楚言枝的手喝了两口,缓了咳,掩帕喘气,微笑道:“好,好,娘亲一定快些好起来。”
也不知枝枝说这话是因为还抱着能有御医过来给她治病的希望,还是说只是在稚拙地安慰她。姚美人不忍她伤心难过,应了话,心里的愁绪却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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