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顾亭远正色道,“若您不信,可以先不结账,待我默完,您前来拿书,检查过后再结账。”
这倒是划算,杜金花不由微微点头,脸色缓和些:“到时我们去哪找你?”
顾亭远眼底凝重了些,事出突然,他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回去现写。这场梦,不知几时便醒了,总不好失信于岳母,叫她们失望,越快越好。
“明日。”他说道,“仍是这个时辰,就在这里,我带书过来。”
杜金花再次打量他一遍,说道:“小伙子,你可不能骗人。”
“不骗人!不骗人!”顾亭远连忙保证,“孔夫子在上,学生不敢有半点欺人之心。”
“那行。”杜金花爽快道,“那就明天见。”
说完,转身走开。
既然说定了,那她赶紧给宝丫儿扯布去。至于明天会不会空跑一趟,那必不会的,这弱不禁风的小书生跑得了,书铺也跑不了啊!大不了,花上四百五十文。
孙五娘跟在婆婆身后,也走了,嘴上道:“这读书人啊,就是不行,瞧这身子骨儿,不够二郎打一拳的。”
杜金花不高兴听见这话,好端端的,打人家做什么?再说,人家是个好书生,帮他们说话还帮他们省钱,于是喝斥道:“人家一天能赚一百五十文,二郎成吗?”
“……”孙五娘。
这老太婆,夸她儿子都不爱听,真难伺候!
走出几步,发现陈二郎没跟上来,杜金花止步,对孙五娘道:“去喊你男人,别是跟人打起来了吧?”
之前那个说话不好听的后生,还在书铺里没走呢。
“打不起来。”孙五娘浑不在意,“打伤人还得给钱,他哪有钱?”
这倒是。
陈二郎只在田间地头上跟人动手,因为打坏了不用赔。
书铺门口,顾亭远看着岳母利落地转身就走,悄悄松了口气。
面对岳母时,他总是控制不住的紧张。概因当年娶宝音,他占了天大的便宜,每次面对岳母,总是底气不足。
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便见二舅兄又跑回来了。结实的身躯,矫健地跃上台阶,进入书铺。
他心下涌起羡慕,宝音一直嫌他不够勇武,他后来有意锤炼,却总也没威武起来。
因陈二郎没走,顾亭远便站在书铺外,倾听里面的动静。二舅兄的声量不低,他在门外听见了,心里叹了口气。二舅兄去问笔墨纸砚的价钱了,顾亭远知道,最便宜的一套也要几百文。
很快,陈二郎走出来,脸上有沉闷之情一闪而过。看到顾亭远,打了个招呼,便大步跑向前方,跟母亲、妻子汇合。
顾亭远站了站,见他们没回头,而是结伴远去了,也迈动脚步。
他还要去买菜的。
第14章 母女
花了六十五文钱,买了一只老母鸡,又挑了一棵大白菜,顾亭远匆匆回家。
顾舒容身子不好,需要进补,老母鸡正合适。大白菜口感清甜,生津止闷,用鸡汤烫一烫,滋味儿正好。
回到家,操刀杀鸡,烧水褪毛。
放进瓦罐里,小火慢炖上,这才净了手,回到屋里。
鸡要炖上一个时辰,骨肉才酥烂。站在桌边,铺纸研墨,趁此空当默写《千字文》。
提笔,蘸墨,一个个纤瘦劲锐的字迹,落在纸上。他一心二用,想到偶遇岳母一行。
“阿远,你炖的什么?”顾舒容的声音响起。她探望邻居孙阿婆了,才回来,闻到院子里飘散的香气,惊讶得不得了。等看到院子里的鸡毛,她惊讶道:“你买了鸡?”
顾亭远推开窗户:“是,姐姐。”
“多少钱?”顾舒容用帕子包手,揭开瓦罐的盖子,挑起眉头,“居然还挺肥。”很显然,弟弟买的鸡,很合她心意。
顾亭远道:“六十五文。”
“这么便宜?”顾舒容惊讶了,抬眼看他,“怎么回事?你不是骗我吧?”
顾亭远笔尖顿了顿,怎么说呢?他还价的功力,是宝音一手教出来的,绝不多花一文钱。
但现在“他”还不认得宝音。
不知道怎么答,他索性不答,低头继续写字。
“鸡杀得不错。”顾舒容也不很在意,弟弟有心照料她,其他的很重要吗?倒是看见鸡毛被褪得干净,忍不住赞叹道:“我弟弟真聪明,不必教,平日里看一看就会了。”
顾亭远听她自圆其说,倒是省了口舌。
他低头写字,神情认真,顾舒容便不打扰他,回屋拿了针线筐,坐在门槛处,继续做鞋。
她梳着妇人发髻,坐在屋门口,低头一针一针穿过,阳光洒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温婉又美丽。
方晋若居然辜负她。
厌恶涌上,他低垂眼眸,思及姐姐走前。那时她已经弥留,交代完后事,最后说道:“你日后读书出头,找找他。若是给人害了,你给他报仇。若是,他变了心,你烧纸给我,我在下面知晓……知晓。”
一个强烈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
如果他获得了机遇,重来一世,该多好?星星之火在心底燃起,他克制不住地想,他要挽留姐姐的性命,孝敬她,报答她,让她过上许诺过的好日子。
刚在梦里见到姐姐时,他只想对她好一点,弥补悔愧。但现在,他越来越希望,这一切是真的。
他要解除姐姐和方晋若的婚约,给她铺垫一份好人生。
还有宝音。他紧紧捏着笔杆,怔怔出神。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被流言蜚语缠身,他要她快快乐乐的,无忧无虑,一直这样下去。而他会好好表现,努力追求她,让她欢欢喜喜地嫁给他。
渴望,如野火燎原,在心底烧成一片。
杜金花带着儿子儿媳回到家。
“娘!”金来银来一齐扑过去,“糖!糖!”
孙五娘走的时候许诺孩子,回来后给他们带糖吃。她当然是忘了的,但没关系,有人记得嘛!
撇撇嘴,杜金花伸进篮子里,摸出一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两粒饴糖:“糖在这儿!”指望他们爹娘,猴年马月记得他们!
“哇!糖!”
金来银来立刻放开孙五娘,朝杜金花扑过来。
杜金花又摸出一粒,喊道:“兰兰!”
中午了,兰兰帮着钱碧荷做饭,此刻从厨房跑出来,有点羞赧:“奶奶,我,我不……”
“拿去!”杜金花打断她道。孙子有的,孙女没有,像什么样子?都吃!
兰兰拘谨地走过来,把糖接过来,害羞地低头跑走了。
“宝丫儿!”杜金花脸上露出笑意,又取出一粒,亲手喂到陈宝音嘴边,“吃糖。”
闺女还没嫁人,在她眼里就是孩子。既然是孩子,怎么能少了她这一份?
陈宝音笑眯眯的,张口啊呜吃掉了:“谢谢娘。”
“客气啥哟!”杜金花也笑眯眯起来。
倒是陈有福问道:“咋买糖了?”这么金贵的玩意儿,一包要不少钱吧?不是说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供金来读书吗?
问起这个,陈二郎就有的说了:“嗨!咱们今儿运气不错,省了好些钱呢!”把书铺里发生的事,跟家人们讲起来。
他说话夸张,拳打脚踢的比划着,眉飞色舞地道:“咱娘大吼一声‘好小子’,左手一探,抓住那书生的后脖领子,右手举起,大耳刮子就‘啪啪啪’,扇得那书生当即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陈宝音。
她看了看嘴里噙着糖粒,腮帮子鼓起一个圆球的金来,只见孩子两眼放光,激动得不得了,清了清嗓子:“咳!”
陈二郎朝她看去:“宝丫儿?”
“二哥,金来是读书人。”陈宝音提醒。
陈二郎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嘿嘿一笑,搓了搓金来的头:“爹逗你呢,你奶奶是讲道理的人,哪会跟人动手呢?咱家是斯文人,不兴那个!”
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很显然,相对拳打脚踢的那个经过,扯着嗓子骂人这版很不过瘾。金来含着糖粒,眼里的光不闪了。
“嘿!”陈二郎没忍住,削他后脑勺,“你奶奶如果打了人,今日我们就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
金来显然是觉得憋屈,含含混混地道:“凭什么他瞧不起咱?”
“他识字,你识字吗?”陈宝音问,“他能考功名,你能吗?你上过学堂吗?你知道去哪里考功名吗?他读了多年书,一旦考上,就是大官,能大口吃肉大口喝肉汤,你能吗?”
金来呆了,一丝口水顺着他嘴角流淌下来,他吸溜儿又吸进去了。
“你说他为什么瞧不起你?”陈宝音又问。
金来蔫巴了,但还是不服:“那也不能瞧不起人。”
“是。”陈宝音轻轻点头,在他脑袋顶上轻抚,“所以,你要好好读书,考功名,当大官。以后看谁不待见,就骂他,狠狠骂他,骂到他心服口服。”
这让金来精神了些,点点头:“我记住了,姑。”
厨房里,兰兰跑到灶边,把手里攥着的饴糖递出去,细声细气地道:“娘,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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