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琳琅试图用隐情,遮盖过去,挽回淮阴侯府的颜面。但冯夫人嫉恨陈宝音,不知是没察觉她的用意,还是察觉了但是不在乎。
竟道:“怎么不相干?该吃苦的是她,但你代她吃了十五年的苦。你问问她,可愿向你磕十五个响头,向你赔罪?”
此话一出,场中哗然。
众人面面相视,都觉得冯夫人咄咄逼人。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要如此折辱人?
“冯夫人!”徐琳琅的眉头蹙起,有些不快,“这是我们徐陈两家的事!”
她在警告冯夫人,再胡闹下去,她就要生气了。
然而冯夫人不在意她生气不生气,奚落道:“我好人之心,你竟不识了。”
徐琳琅不说话了。
但是,神情隐隐生气。
“顾夫人,你怎么说?”见徐琳琅不出头,冯夫人有些失望,立刻将矛头对准陈宝音。
她挑事的意图真的太明显了。
简直是急不可待,一刻钟都不想等。就连面子情都不顾,上来就是一通刁难。
感受着一道道好奇、怜悯、幸灾乐祸、冷漠的眼神,陈宝音掐着手心,深呼吸,然后笑了。
看向冯夫人,挑眉道:“我家顾亭远究竟出了什么风头,压过了冯大人,你身为他的妻子,竟如此气愤,非要寻我的不痛快?”
此话一出,冯夫人脸色大变,猛地坐直身体,指着她喝道:“你胡说八道!”
“呵。”陈宝音倚在廊柱上,帕子轻轻扇动,“我以为你会说‘你在说什么,谁是因为这个’。”
一句“胡说八道”,与恼羞成怒有何异?
她看过去,面含轻视:“冯大人比不过我家顾亭远,努力上进就是,你寻我不痛快做什么?认定冯大人一辈子比不上顾亭远了?”
“住口!”冯夫人怒道,气得脸色铁青,“顾亭远算什么东西!”
陈宝音懒洋洋扇动着帕子:“既如此,科举考不过他,差事做不过他的冯大人,岂不是连‘什么东西’都比不上?”
冯夫人已经气得脸色又青又红了,整个人坐不住,腾的站起来,手指都在抖:“好大的胆子!陈宝音,你以为你现在是谁,还是徐四小姐吗?我捏死你,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
这倒是句实话。陈宝音心下微寒,面上渐渐没有表情,看过去道:“是啊,是啊,把比不过的人统统捏死,你们便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了。”
好噎人!冯夫人指着她,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眼神恨恨。
自打陈宝音来了,她就没讨着好!
“哈!”半晌,一片寂静的凉亭中,传出一个似气急了的声音,“牙尖嘴利。你在淮阴侯府长到十五岁,就学到怎么逞口舌之快了吧?”
她似终于找到辖制之法,面露得色:“难怪徐家不要你,把你赶出门!”
本就寂静的凉亭中,更是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陈宝音扇帕子的手顿住了,倚在廊柱上的身躯也僵硬起来,缓缓转过头,目光似冰锥,射向冯夫人。
“哈哈!”冯夫人见状,却快意地大笑起来,“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泼妇,陈宝音!”
她眼中渐渐流露出恶意:“也就一个出身乡野,没什么见识的顾亭远,瞎了眼娶你。”
说着,她愈发感到快活,声音轻快:“等他日后出息了,第一个瞧不上的就是你!”话出口,她才发觉不对,这不是上赶着捧顾亭远吗?
“若是他没出息,最恨的就是你,你瞧瞧你,生就一张克夫相,顾亭远就是因为你才官运坎坷!”她高傲道。
陈宝音的眼神已经从冰冷,不敢置信,愤怒,转为了怜悯。
疯了。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视线扫过四周,“今日我若活着回到家,就跟顾亭远说,若我死了,就是冯夫人踩死的。若他官运不畅,就是冯大人从中作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冯夫人敢把她怎么样?
就算在座的都是她的对头,但崔如卉等人却不傻,平日里斗斗气、掐掐尖是生活调剂,目睹人命案子却是没可能。
“你——”发泄痛快的冯夫人,终于冷静下来。她立刻否认道:“少胡说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出手?”
又说:“至于姓顾的,哼!”她语气不屑,满是瞧不上,“也配被我炳哥看在眼里?”
陈宝音神色淡淡:“我以为冯夫人瞧得上我,才请我来赏花。既然如此,就请恕我先行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走。
当她稀罕参加这什么破赏花宴?余光扫过走廊两边的池子,以及开得清丽的荷花。总有一天,她也会有修建得漂亮的园子,栽种一池荷花。
冯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微暗。
今日本想奚落陈宝音一通,却没想到,分毫便宜也没占到。再让她待下去,谁知这破落户会说出什么话来。
“我有些不适,也告辞了。”徐琳琅站起来,对冯夫人点点头,缓步走下台阶。
她走得不快,跟陈宝音有一段距离,看着并不像追随陈宝音而去。
冯夫人脸色冷冷的,说道:“破落户就是破落户!”
众人不知她说的是陈宝音,还是徐琳琅,又或者二者兼有。
静了静,便重新打开话题:“姐姐这里的点心,吃着凉津津的,加了什么?”
冯夫人听了,阴沉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亮色,答道:“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不过是一点……”
走出八角亭后,徐琳琅仍然不远不近地缀在陈宝音的后面。
一直到离开冯府。
陈宝音才停下脚步,对她道:“多谢。”
徐琳琅在后面,冯夫人便是想做些什么,也要忌惮一下。
“养母可还好?”徐琳琅没有跟她客套,张口问道。
陈宝音看着她,这会儿的徐琳琅跟刚才有些不同了,柔婉温柔从她脸上褪去,多了几分疏冷和淡漠。
“托福。”她亦淡淡道,“过得比从前好多了。”
徐家派人送去银两,改善了陈家的生活,也让一家人有了底气读书、做买卖,杜金花的精气神都变了。
她这话里含刺,是在说徐琳琅还在陈家时,杜金花过得并不好。
徐琳琅抿抿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马车。
侯府千金乘坐的马车,自然是华丽的。就连拉车的马,都矫健壮硕。
陈宝音目送马车远去,也转过身,回家。
在冯府的一番交锋,算不得久,但着实心累。她路过摆吃食的小摊,都没兴趣驻足。
回到家,兰兰给她倒茶,顾舒容则问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有人难为你?”
陈宝音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所以提前告辞了。”
顾舒容便有些担忧,伸手摸她额头:“可是中暑了?”这天气酷热的,静坐不动都要流一身汗。
陈宝音没辩驳:“许是。”
“快躺着,我给你煮碗绿豆汤来。”顾舒容忙道。
她出去了,陈宝音便起身,往床上躺去了。
兰兰观她神色,抿唇跟到床边,为她脱了鞋,小声道:“姑姑,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陈宝音躺下,说道:“我遇见琳琅了。”
兰兰一愣。
眼睛垂下,眨了眨,把鞋子摆好:“她欺负你了?”
陈宝音看向她,不答反问:“她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兰兰低头说。顿了顿,“但这么久不见,书上说人心易变,我也不知她如今什么样了。”
从前的琳琅,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姑。兰兰跟她不熟,只知道她脾气好,总是温声细语的。爷奶吵架,她温声细语的劝。爹娘争执,她也是柔声细气的劝。她受了伤,姑姑看见了,便柔声嗔她:“怎么这样不小心。”
兰兰觉得琳琅姑姑很好,虽然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她没欺负我。”陈宝音笑起来,揉揉她的脑袋,“不仅没欺负我,还帮了我。”
兰兰一听,顿时心里一轻,抿嘴笑了。
第125章 怒骂
陈宝音带着兰兰念了两页诗, 说了会儿闲话,顾舒容便端着绿豆汤进来了。
汤已经在井水里浸过了,喝下去,一路凉津津到肺腑, 使人精神一震, 不由大呼舒坦。
在外面受的气,仿佛都消散了大半。陈宝音将碗递回给顾舒容, 便躺下歇息了——她如今可是“中暑”的人。
“咱们出去吧。”顾舒容端着空碗, 一手扶着兰兰肩头,两人走出去了。
陈宝音的确累了, 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是前世的样子, 她被指出不是徐家血脉,真千金徐琳琅刚刚进府。
见侯夫人待徐琳琅百般关切,她心中又惧又嫉, 拼命表现自己。最终人人厌恶, 被绑起送走。
这一次,陈宝音知道自己在做梦。她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徐宝音”,看着她用尽手段, 想让人记得自己也是侯府小姐。看着自始至终不争、不抢、不恼、不恨的徐琳琅,成为人人赞叹的侯府千金。
她真是个聪明的人, 半梦半醒中, 陈宝音心想。有些怅然, 有些酸涩, 又释怀了。不怪养母喜欢徐琳琅, 她的确比自己更值得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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