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幼宁一抬头就瞧见了,抱着柳藤球,也不出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
薄时衍若有所觉,缓缓掀起眼皮,与她四目相对。
他从僻静处翻墙回到王府,途经这后院西樘一角,料想不会撞见任何人。
谁知不仅遇上了,还是在犯了头疾的情况下。
汤幼宁胆子不小,向前两步,问他道:“你……是人是鬼?”
清冷的月光倾洒在那身黑衣上,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夜色中平添一分邪肆。
她不由想起,秦婆子说过的那些黑鬼锁魂的故事。
薄时衍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眉间拧起一道结。
此时他头痛欲裂,脑门上青筋凸起,手里稍一用劲,生生掰下一块墙皮,雪白粉末簌簌落地。
汤幼宁的视线落在他手上,……损坏物件要赔钱的。
猜到他不是鬼,她又靠近了几步,这才看清对方如画般的五官。
眉目精致,薄唇紧抿,这哪里是鬼,倒更像是堕入凡尘的仙君。
就是那双幽黑的眼眸,凶煞之极,看上去颇为不善。
汤幼宁打量着他,语气笃定道:“你生病了。”
像这样的,肯定逃不了一大碗苦死人的药。
晚风吹来她的气息,盈盈暖香,直叫人灵台清明,随着她的靠近更加明显……
薄时衍对香气敏感,一挥手,欲要拂开对方意图搀扶的举动,不让她沾染半片衣角。
——谁知,那双细白的小手搭上他的肩膀,不是为了搀扶,反而用力往下一按。
叫他没防备之下,直接坐到地上。
汤幼宁一脸认真:“你快歇着,别动了。”
“……”
薄时衍面色一沉,冷声道:“谁允许你靠近本王的?”
竟敢让他坐地上?!
他以休养之名,闭门谢客了五日,朝堂上失去摄政王的把持,隐隐生出乱象。
某些人快要按捺不住了,今晚路过此地是个巧合。
如若不然……他几乎要以为此女是故意在这儿等着他了。
软腰细细,面容楚楚……还故意与他肢体接触。
薄时衍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在她周身略一打转,自行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不认为谁有能耐掌握他的行踪。
“离我远点。”
汤幼宁歪了歪脑袋,看出来他不需要帮助,抱着球乖乖后退几步。
“那你自己小心点。”
她得回去了,万一被思芸发现会生气的。
汤幼宁转身返回院墙,就当着薄时衍的面,哼哧哼哧爬了树,干脆利落地翻回涿禾院里头。
薄时衍早在发现她时,就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此时是丝毫不意外。
在他后院里行走的美貌女子,只能是他素未谋面的妾室了。
陈敬倒是收了不少人进来,吵杂得很,这一个,尤其鲁莽。
薄时衍一挥手,抖落了外袍沾染的尘土,满脸不愉。
好在磨人的头痛症消了下去,他抬手轻揉额际,眉间微微舒展,拂袖离开此地。
第2章 给你买茶吃
两日后。
汤幼宁有点失望,奶娘吃了药喝了粥,病却一直不见好。
怕过了病气,关着门不准她们入内,就连思芸送饭都只在门口传递。
听着里头时不时传来咳嗽声,汤幼宁有些无措,问思芸道:“能不能请郎中?”
生病了一直不看郎中怎么行呢?
“娘子当这是自己家么?”思芸搂过针线盒,头也不抬道:“即便是在汤家,没有主母点头,郎中也进不来。”
王府的规矩比起汤家只严不松,仆役生病了,都是把症状口述给偏门的婆子小厮,开几包药回来煎服。
若是严重,上禀陈管家,或许可以求个郎中入府。
汤幼宁想了想,退而求其次:“药不好,请门房的帮忙换一副。”
思芸闻言,两手一摊:“秦婆子给我那点碎银,抓了好几副药,早就用完了。”
涿禾院的银钱可都掌握在那老妈妈手中,她半点沾不着。
“我去拿银子给你。”汤幼宁转身往里屋走,她的首饰盒里面有碎银。
其它事情她或许不太懂,但是小时候爹爹带出去求医好几回,她明白生病是怎么一回事。
思芸索性推开了绣活,点头道:“换药也好,这都几日不见效了,白白浪费药钱。”
如今已经入夏,秦婆子这风寒一直拖着,估计是寒热夹击,才不得好。
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打鼓,万一老婆子两腿一蹬,万事不管了,往后涿禾院剩下她和小娘子可怎么办?
秦婆子拦着不让请陈管家传唤郎中,她们都知道,汤幼宁这辈子仰仗着王府过活,大概率是要静悄悄老死在这个角落了。
后院诸事皆由陈管家全权掌握,他日理万机,客气之余,还得尽量少添麻烦。
千万不能惹恼了管事的,否则日子不知道过成什么样。
思芸清楚秦婆子的顾虑,因此也不提郎中的事,纯属白费口舌。
她揣了碎银进荷包,赶早再去一趟门房处。
托人跑腿,思芸这一趟去了挺久,临近午时才拿到药包回来,说是已经换过方子。
她把汤药煨进罐子里,小火煎着。
不着急去大厨房提饭食,反而偷偷摸摸的拉着汤幼宁到里屋说话。
“娘子,”思芸朝她挤眉弄眼,“我那位‘同乡’又给我送东西了。”
“什么同乡?”汤幼宁不解,她反应慢,压根忘了有这么个人。
思芸放低嗓音解释道:“是卓小侯爷,他还记着你呢……”
卓家是太后的母族,说不定过几年还会出一位皇后,那小侯爷自是金尊玉贵。
两年前,有汤家大郎君从中撮合,他在后宅撞见过汤幼宁,当下惊为天人。
若非嫡母彭氏执意把庶女送进王府,这会儿汤幼宁该是卓家的妾室了。
此事虽说没成,但那卓小侯爷对美人念念不忘,竟敢无惧摄政王府的威压,遣人假借同乡之名给思芸传递消息。
思芸起初是拒绝的,上头一个秦婆子压着,她做错事会被教训。
可小侯爷给的实在太多了,银元宝照人眼,她到底是做了这个说客。
“娘子,小侯爷什么美人没见过,听说留香楼的花魁他都瞧不上,可见是个真心的,必然会好好待你!”思芸觉得,眼前摆了一条青云路。
以她们娘子的乖巧漂亮,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听说那位侯夫人是大家闺秀,极为注重贤惠美名,定然不敢太过为难妾室,到时候顺利生下庶子,这辈子才算真的稳了!
汤幼宁记得这个卓尤深,揪着小眉头道:“不喜欢他。”
思芸知道,两年前小侯爷有些孟浪,怕是吓着她了,低声笑道:“他喜欢你不就成了!”
汤幼宁望着她,不说话,只摇头。
“娘子无须认死理,”思芸道:“你连王爷都没见过,王府再怎么势大也与你无关,这辈子有什么指望?”
汤幼宁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眨了眨,“阿芸,奶娘知道要生气的,发卖你。”
到时候她可保不住。
思芸听完立即脸色一变:“娘子,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你也不看看,倘若秦婆子倒下了,谁还会替你打算这许多?”
“奶娘会没事的!”汤幼宁不喜欢听这种话。
“娘子生母早逝,是秦婆子一手带大的,情分自然不一般,敢情就奴婢是个外人呢!”思芸背过身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汤幼宁憋着小嘴,她不太明白,在王府住着不好么?
“不说小侯爷了,阿芸你也别说了。”
思芸依旧冷着脸,哼一声道:“娘子怎不想想,好歹是个姨娘,为何请个郎中都这么难?”
追根究底,摄政王府的后院是个摆设,有吃有喝养着这群美人,其余的就别指望了!
******
主仆二人午间的谈话并不愉快,汤幼宁闷闷不乐,饭食没吃下多少。
思芸也不逼她,只让她细细想清楚,想通后自有小侯爷和大郎君在外头筹谋,把她接回去。
汤药煎好了,思芸端起托盘送去侧间。
一上午过去,秦婆子愈发精神不济,整个人昏昏沉沉,连着喊了好几声才醒来。
被搀扶起来后,让先吃点粥垫肚子,秦婆子摆手拒了,直接拿碗饮下汤药。
思芸正要问是不是吃颗梅子,压压味儿,便见她探出半个身子,‘哇’地吐了满地。
“秦婆子!”思芸吓了一跳,眼瞧着这是更严重了。
她见过太多人,没钱看病吃药,被一场风寒带走。
何况这老家伙岁数也不小了……
秦婆子说不出话,躺回床上接着咳嗽。
屋子里尽是苦涩药味,才刚过嘴就吐了,如何能药到病除?
思芸一脸晦气,跑去开了窗通风,打一盆水进来,把地上的药汁给收拾干净。
她忍不住问道:“你可有替娘子做好长远的打算?”
要是她开口,娘子定然听从。
“什么打算?”秦婆子缓过一口气,扭头盯住她:“……你又想教唆娘子去作甚?”
思芸从小畏惧这老婆子,慌忙拿了其它话来搪塞:“王爷近日都在府中,我们不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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