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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旅者的斗篷)


  戋戋无奈,心想总要跟晋惕做个了结,便在约定的地方等候晋惕。晋惕没来,却与阿骨木王子不期而遇——彼时他正要和族人赴宫宴。
  四目交汇的那刹,阿骨木怔了怔,伶俐的阿玛先喊出来:“尖尖姑娘?”
  他们疏于汉字学习,对戋戋胡乱称呼。
  戋戋懊恼,走之晚矣。
  王子大跨步挡在她面前,冷毅的面庞棱角分明,锋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发音依旧生涩僵硬:“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她不只是一个寻常富商的女儿吗?
  戋戋此举,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南朝细作,当初刻意接近王子,为套取某种情报或线索。
  “这……”
  戋戋头脑发热,百口莫辩。
  她还是那样美,水如眼波横,山似眉峰聚,玉石般的牙齿,白皙的鹅蛋脸隐隐透出红润之色。
  阿骨木王子扶扶额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被这美貌熏得神志不清。
  但心跳,在咚咚咚,怦然。
  阿玛替王子开口道:“尖尖姑娘,你也是皇宫的公主?”
  戋戋叹然摇头。
  阿玛道:“那你是妃子喽?”
  戋戋再度摇头,摇得更厉害。
  “我是侍读,前来侍奉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
  “侍读?”
  柔羌没这种女官,阿玛难以理解。
  “就是丫鬟。”
  戋戋叹然。
  王子与阿玛互望一眼,浮动着狐疑。
  戋戋目光盈盈,不似在扯谎。那窈窕的身段,娇莺初啭的嗓音,吹弹可破的皮肤,比之马背上粗犷的柔羌女子,每一寸都生在男人心尖上。
  王子柔情顿起,永远记得她与他同乘一骑时,她仰在他怀中的感觉,宛若春风骤然吹软冻土,令他春心萌动。
  王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对这样的诱惑不太能经受得住。想起她已有夫婿,王子莫名烦躁,挥挥手叫自己的族人先退下。
  自从上次分别,阿骨木一直想跟这位特殊的南朝姑娘道歉。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致使她受到他手下的侮辱,贞洁险些被毁,他常常怀愧于心,每每思及寝食难安。
  王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耻于混淆黑白,杀死塔泽的凶手他固然要揪出来碎尸万段,但无辜受辱的戋戋他也要补偿。
  阿骨木倏然单膝跪地,低头,铿锵道:“姑娘请宽恕我从前犯下的罪过。”
  他们柔羌人胸臆坦荡,光明磊落,道歉选择最明白直接的方式。
  戋戋猝不及防被吓到,阿骨木这番道歉可没半点朕兆。
  那次失败的私逃,以及钱塘那些肮脏事,其实早被她抛诸脑后了。
  掀眸,正好对上阿骨木波涛汹涌的凝望。
  戋戋进退维谷。
  既是请罪,阿骨木王子认真,只要戋戋不叫他起来,他就一直眉不扬、肉不动地跪着,坚毅浑如一棵孤硬的雪松。
  戋戋本以为,阿骨木会因塔泽之死而对她兴师问罪的。
  她顺水推舟道:“没事,王子忘怀即可。”
  王子见她不愠不恕,又提出请求:“若姑娘肯让阿骨木亲吻一下您的手背,便当姑娘原谅了我们这些粗鲁的柔羌族人。”
  戋戋再度被吓到。
  柔羌风俗男女之间放荡奔放,与南朝的礼教森严大相径庭。亲吻丽嘉手背跟行礼问安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戋戋自幼生活在男女大防的南朝,如何能在顷刻之间接受一个陌生男人亲吻手背的请求,况且这男人还对她大有威胁。
  她踌躇,闪烁的目光中满是提防。阿骨木却误以为她们南朝女子羞涩,跪前一揖,径直拿过她柔嫩的手背落下一吻。
  唇与肌肤相触的须臾,戋戋周身过电般麻痒,自己的手背恍若被滚烫的太阳灼伤。
  沈舟颐是月晕下柔和清澈的溪湾。
  晋惕是崖边古松。
  此时此刻面前的男人,像沙漠中最炽热的太阳。他佩戴异香,呈粉质感,充满了异域粗犷的侵夺感,辛辣腥烈……与戋戋惯闻的沈舟颐身上那永远浅淡若无的冷香全然不似。
  本能的意识在作祟,戋戋感到一丝危险,实在恐惧晋惕和沈舟颐把她像战利品争来争去,怕这位王子也打着同样的心思。
  在阿骨木的金眸中,已不仅仅是点到为止的礼貌,而是雄性对雌性的那种阳刚的渴望。
  戋戋迅速抽回手背,后退一步。
  想逃。走为上策。
  可她似乎忘记,她来这里要等的人是晋惕。
  阿骨木俯身吻她手背,恰好被匆匆赶来的晋惕瞧个正着。
  空气中回荡着晋惕夹杂愤恨的低吼:“混账!敢碰她!”
  一脚飞踹过来,王子差点被踹翻,踉踉跄跄数步,才堪堪以手撑地。
  晋惕过来掠住戋戋肩膀,将她牢牢埋在自己强健的胸膛中,密不透风,戋戋顿时呼吸为艰。
  阿骨木王子扫了眼自己擦破皮的手肘,桀骜然矗起身来。
  两个男人俱属身姿英拔那一派,对峙时犹似两座黑塔,萧萧肃肃,论力量谁也不遑多让。
  最火上浇油的是,两人的立场完全对立。晋惕的父亲曾射杀了柔羌先王,晋惕又杀得柔羌将士丢兵弃甲,国恨家仇在爆燃。
  阿骨木坚硬黝黑的手掌按住腰间的弯刀柄,蓄势待发,从唇齿间逸出:“晋,惕。”
  一字一顿,撕其肉,饮其血。
  晋惕亦冷峻如冰。
  “手下败将,还敢来叫嚣?”
  阿骨木的金眸眯了眯。
  危险只在顷刻。
  与此同时戋戋窒息,已经快要被捂死在晋惕厚实的胸肌中了。晋惕是习武之人,力道可不似寻常男子温温柔柔,和他拥抱都需要体力。
  阿骨木的视线胶着在戋戋身上,对晋惕强硬的占有十分不满。
  “放开戋戋姑娘。”
  若非身处皇宫,王子早已亮出武器。
  “蛮夷之辈,也配提戋戋的名字?”
  晋惕嗤之以鼻,不但不放开戋戋,还变本加厉在她桃腮上嘬一口,恶狠狠报复阿骨木方才那个浅淡的手背吻。
  “她,是本将军的人。”
  阿骨木骤然怒发冲冠。
  戋戋脸色涨红,被这一吻惹得气息紊乱地灼烧着,晋惕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足以将她淹没。她扬起不安,隐忍而愤然道:“放开我。”连跺晋惕好几脚,才从他怀抱中挣脱开来。
  晋惕方要发火,蓦然瞥见她身上戴着重孝,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一会儿我带你回府。你是贺家女也好,假的也罢,我这几日已想清楚,都原谅你了。”
  戋戋哂然。
  原谅?片刻工夫,她的手背和脸颊已分别挨了两下子,找谁说理去。
  她一手在衣襟蹭自己的手背,一手擦脸蛋。
  “有病吧你们?”
  她气极之下,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语抨击。
  两个沉雄的男人同时皱起眉来。
  阿骨木立即严肃解释道:“尖尖姑娘,小王没有揩油的意思。”
  吻手背,那是他们柔羌正经的礼节。
  晋惕横臂在戋戋身前,强调道:“住口。戋戋已与本将军定情,岂容你猥亵冒犯!”
  阿骨木冷哼道:“晋惕。看来咱们非得你死我活。”
  晋惕挑眉:“现在打,还是战场上打?”
  阿骨木戾然:“奉陪到底!”
  戋戋厌烦,只想赶紧从这两个太岁神身边脱开去。
  日色将暮,她还要回贺府。
  好在这时领头太监匆匆忙忙奔过来,苦叹道:“王子,大将军,你们怎地还这儿?陛下的宫宴已然奏乐了,再不过去要被怪罪的!”
  晋惕眼色稍稍缓和,整敛衣襟,临走前捏捏戋戋掌心,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垂:“乖乖在宫殿等我,宴毕后我立马带你回王府。”
  存心强调给阿骨木听。
  阿骨木亦怒火满盈,向戋戋揖了一揖后,扬长而去。
  戋戋独自立在夕阳中,浓黑影子被拉得老长,等这两个男人都走开后,才长吁口浊气。
  她的后背,已经汗湿了。
  微风动树,枝柯交横,皇宫冬日黄昏的景色美不胜收。残雪一簇簇堆在青砖上,濛濛雪光映衬,清风拂面,归鸦点点。
  戋戋揾揾额角湿汗,疲惫地朝前走去。
  暮色朦胧,一弯新月勾破黄昏,皇宫松林枯竹,清凉而宁静。
  宁静枯竹深处,着眼细看才能发现,沈舟颐双手交叠倚靠在那里,方才他们三人争执的背后。
  他的白衫在清风中微动,十指轻轻打着转儿。
  可以看出他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太后娘娘头疾复发,他进宫来侍疾。
  特意多在寿康宫拖延了会儿,他想要拖到戌时,和她一道回家。
  不曾想。
  戋戋悚然,木木讷讷朝他挪过去,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嘶哑叫:“舟颐哥哥。”
  沈舟颐方抬起低垂的首,瞥她一眼。
  还没等他开口,戋戋就率先将他的双手握住,急切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没有故意见他们。阿骨木和晋惕两人为战事口角,要拿我祭天,哥哥你千万不要生气。”
  她苍白的双唇如颤抖的树叶,紧张到极点。不晓得为何,她如此怕他。晋惕与阿骨木那样魁梧英武,她也从未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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