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妈妈叹口气道:“王妃心中有数就好。”
又过了四五日,柳银雪能坐了,这日下午的阳光正好,她坐在青山院的堂屋里喝茶看书,有丫鬟进来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柳银雪一惊,沉鱼和落雁赶忙扶着她起身,往垂花门走。
楼允已经站在垂花门前迎接皇后了,他穿着暗黑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枚黑玉,头上戴着玉冠,笔直地立在垂花门前。
在他身边还站着秦绘沅,秦绘沅身后乃是二房、三房和还未成家的楼晏。
听到脚步声,楼允转身朝她望来。
面容精致绝伦的男子眼眶四周微有戴青,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楼允就一直住在外院,这几日都未再踏入青山院,他将空间全然留给了她,而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精神也不比以往,有些颓丧。
柳银雪的心微微收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皇后娘娘在女官的搀扶下从车辇上走下来,金丝绣鞋踩在地面上,她微微俯身,亲手将行礼的柳银雪扶起来,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婉:“你身上还有伤,这些虚礼就免了,本宫这次来,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专程来看你的。”
秦绘沅暗恨恨地咬牙,受了伤得太后娘娘命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看,柳银雪这个王妃当的是头一份,可按道理,太后不是应该恨极了她吗?
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秦绘沅忽然意识到自己兴许根本就没有完全了解太子妃落水的来龙去脉,她身在这内宅之中,消息过于闭塞,实在于她不利。
而方慧敏则松了口气,他们如今还未分家,与四房是连在一起的蚂蚱,若是皇宫里的几位真的恼了楼允和柳银雪,于他们三房并无半点好处。
叶惋惜眼红地望了眼皇后娘娘扶着柳银雪的手,暗恨自己不争气。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的伤并无大碍,养些日子便能痊愈,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安心。”柳银雪敛衽道。
皇后突然驾到,柳银雪颇为吃惊,她自认为自己虽然贵为王妃,却不足以令皇后亲自出宫探望她的伤势,但皇后既然说乃是奉太后之命而来,柳银雪忽然就明白了。
一来,太后娘娘是为借此警告萧贵妃和东宫的太子妃,让她们安分守己,二来,是为了彰显皇家对祁王府的恩泽一如往前,省得让旁人轻瞧了祁王府,三来,便是为了让他们柳家人消气了,太后娘娘为了楼允,可真是煞费苦心。
是个护短又耳聪目明的好祖母啊。
“你素来体贴懂事,本宫自然放心,”皇后道,转头吩咐女官将太后的赏赐呈上来,又对柳银雪道:“你养伤最为紧要,太后特意赐了好些补气养身的补品,还有一盒祛疤的凝脂膏,乃是西域的贡品,极为珍贵,满皇宫也只有三盒,你要好生用,女孩子的身体最为娇贵,若是留了疤,那就不好看了。”
“是,臣妾定不负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厚爱。”柳银雪行礼道。
皇后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宫里还有要事等着本宫处理,本宫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养伤,等痊愈了,再进宫好好谢太后娘娘恩赏。”
“是,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由女官扶着,上了车辇,待坐到了马车内,皇后似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车帘道:“祁王,太后口谕,待祁王妃伤好后,命你陪同祁王妃一起入宫谢恩。”
楼允拱手:“微臣遵命。”
沉鱼落雁扶着柳银雪往回走,方慧敏笑道:“原以为太后娘娘恼了四弟妹,让我这些日子都日日心惊胆战的,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太后娘娘还是挂念着我们祁王府的。”
柳银雪顿住脚步。
叶惋惜小心地看了眼面色不虞的秦绘沅,拉了拉楼轩的手臂,小声问:“四弟妹犯了那样大的错,太后为何还对她这般好?”
楼轩轻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闭嘴,别乱问。”
楼晏去扶秦绘沅:“母妃,我们回去吧。”
秦绘沅挣开楼晏搀扶的手,双目瞪着柳银雪,尖声怪气道:“从来不知道我们祁王府本事竟然那般大,害死了皇孙竟然还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探望,太后娘娘亲自关照,难怪我们整个祁王府在王妃的打理之下井井有条,半点差错不出,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柳银雪目光淡淡:“母妃说得是,我好歹也是柳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您想想当今皇上的英明果断就能明白为何我能如此优秀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约谁也没有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直白地夸耀自己的女子,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别人恐怕只会认为是当真不要脸,但说这话的是柳银雪,莫名地就让人觉得很有说服力。
她的确是才貌双全,少有人能及。
秦绘沅被柳银雪的话堵得一哽:“小小年纪,你脸皮怎么那般厚?”
柳银雪从沉鱼的手里拿过蒲扇,慢悠悠地给自己扇风,姿态闲散,表情温软,她温声细语道:“母妃,这世道当真是变了吗?就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方慧敏和楼阮忍俊不禁,楼轩没笑,叶惋惜不敢笑。
每次柳银雪和秦绘沅斗嘴,叶惋惜都觉得极为惊心动魄,她一面佩服柳银雪一面肖想着自己哪天也能同柳银雪一样,在秦绘沅面前挺起腰杆,直面怼回去。
然而,她似乎永远都只能想想,因为秦绘沅一个厉眼扫过来,她就怕得要死。
楼允站在距离柳银雪几步之远的地方,低眉凝视柳银雪顾盼间的神采,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到柳银雪这般活气的样子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都已经快忘了,她原本就应该是明艳四射令百花失色的模样。
秦绘沅气得脸色发青:“柳银雪,你大胆,竟然当面顶嘴!”
第 74 章
柳银雪觉得, 秦绘沅大约是王妃当得太久了,还没有从老王爷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没有反应过来如今的祁王府已经不是以前的祁王府了,还没有汲取足够的教训,以为她和方慧敏还有叶惋惜一样,都是可以任由她搓圆捏扁的。
她淡淡地笑了笑, 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母妃, 其实你我本无冤无仇,何必非要针锋相对呢?我不是那等可任人欺辱的,您也不是那等可任人拿捏的, 我们婆媳完全可以摒弃以往的那些成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喝茶, 聊聊天, 您慈我孝,岂不是更好?”
秦绘沅冷笑:“坐下来让你气死我吗?”
“看母妃您说的, 您仔细想想,以往哪一次不是您先招惹我的?只要母妃您是个好母妃,我柳银雪就是一个好儿媳, ”柳银雪敛衽朝秦绘沅福了福身, “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陪母妃在这里吹风了,先行告退。”
她言罢,由落雁扶着,往青山院走。
方慧敏凝眉, 柳银雪这是要和秦绘沅和睦相处的意思?她不懂。
叶惋惜凑到方慧敏的跟前,轻轻地拉方慧敏的衣袖,低声道:“三弟妹,你看四弟妹,至始至终都未曾看四叔一眼,是不是还在生四叔的气?”
方慧敏朝楼允看过去,叶惋惜说得没错,柳银雪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楼允一眼,但是楼允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柳银雪的身上。
半寸都未曾移开。
传言都说楼允爱慕太子妃洛音凡,可是为何,她却觉得楼允爱柳银雪更甚?
方慧敏道:“二嫂有闲情逸致管他们的事情,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二伯的身上,你看二伯,得了风寒那么久,却还未见好,昨晚相公说起,都忧心忡忡的。”
好似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似的,楼轩刚巧捂嘴咳嗽了声。
叶惋惜:“……”
真是没劲,她暗想。
楼允满脑子都是柳银雪对他的无视,眉心拧得死紧,让他很想大踏步跨到柳银雪的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被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问她:“你是瞎了吗?看不到本王的存在?”
然而,这想法只在他脑海里闪了片刻,就被他打消。
他不敢。
他完全能想象,以柳银雪那被惹毛的臭脾气,定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指不定还会冷笑:“我就是瞎了,我宁愿瞎了我也不想看见你。”
楼允郁闷地回到外书房。
今儿天气好,柳银雪想在外面晒晒太阳,路过假山水榭的时候,见鱼儿在水里游得欢快,就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她站水榭旁边站了会儿,就有丫鬟送上鱼饲料,柳银雪一边喂鱼,一边心里琢磨着事情。
沉鱼小声在她耳边道:“奴婢可注意着,您出现后,王爷就一直盯着您瞧,好像您是一锭能发光的金子似的,您说他在瞧什么?”
“在瞧我准备什么时候一刀宰了他吧。”柳银雪淡声说。
沉鱼听得心尖一跳:“您不会真有这种想法吧?”
“王妃只是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落雁白了沉鱼一眼,转移话题道:“是吧,王妃,您看这鱼塘里的鱼游得多开心。”
柳银雪低头望着水里的鱼,浮在水面上游荡的鱼儿活蹦乱跳得很,互相挤来挤去争抢食物,可是除了浮在水面上的,还有沉在水面下上。
她一把鱼饲料撒下去,那潜藏在水面下一动不动的鱼却猛地跃出水面,一口含走了大半的食物,然后又沉到了水面之下,等待下次抢夺食物的更好的时机。
柳银雪微微笑了。
不知为何,沉鱼和落雁忽然觉得那笑容有点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