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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 (椒盐小甜饼)


  一道白电划过天际,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里,她凄厉地哭叫:“放开我,霍家哥哥还在等我。”
  离她最近的陶嬷嬷脸孔煞白,含泪捂住了她的嘴:“娘娘,可不能乱说,可不能乱说!”
  远处的宫人们并没有听清。只是替李羡鱼披上干净的斗篷,簇拥着淑妃往回。
  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将淑妃的哭声湮没。
  临渊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跟着李羡鱼去了趟东偏殿。
  待一切安置妥当,淑妃服药睡下后,雷雨已停歇,东方欲白。
  李羡鱼双手拢着身上的斗篷,里头的寝衣早已湿透,发上也还带着未干的水意。
  她脸颊微红,一时没有找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
  最终还是蚊声道:“我去洗沐了,你也快去吧。”
  她顿了顿,轻声道:“等会,我让小厨房熬姜汤过来。”
  临渊颔首:“好。”
  两人在廊上分别,各自往浴房里去。
  李羡鱼回来得晚些。
  待她更衣回到寝殿的时候,天边已是明光初现。
  殿内的临渊闻声侧首。见李羡鱼拢着新换的斗篷进来,乌缎似的长发新沐过,此刻还半湿着,柔顺地垂在腰后。
  两人对上视线,李羡鱼微微红了脸。
  她往窗畔的玫瑰椅上坐下,语声轻柔地向他道谢:“临渊,谢谢你替我找回了母妃。”
  临渊正拿布巾擦拭着墨发上未干的水,闻言动作一顿,只是轻轻‘嗯’了声,便又抬手,将半干的墨发束起。
  李羡鱼反倒有些局促。
  她小声问:“临渊,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想,昨夜里,临渊一定是听见了。
  毕竟他的耳力那样好,甚至都能做到听声辨位。
  临渊垂眼看向她。
  他素来不是个好奇的人。
  仅有的求知欲似乎都用在了李羡鱼的身上。
  而这件事,似乎与李羡鱼紧密相关。
  毕竟,当今的皇帝姓李,不姓霍。
  这句话若是深究下去,兴许藏着个杀头的大罪。
  李羡鱼也未必能够幸免。
  于是他抬眼,直白地问:“霍家哥哥是谁?”
  李羡鱼的指尖轻轻蜷起。
  稍顷,羽睫垂落,神情有些不安,像是第一次与人说起这件深藏的往事,开口得十分艰难。
  “霍家哥哥说的是霍小将军。霍家与顾家是世交。母妃与他,应当算是青梅竹马。”
  临渊微顿。
  他刹那便明白过来。
  这便是李羡鱼说的那位小将军。
  鲜衣怒马的小将军,两家是世交,等及笄那日,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来迎娶。
  前者丝丝入扣。
  而后者却显然没有实现。
  否则,他也不会在披香殿中见到李羡鱼。
  于是他问:“那人没来么?”
  李羡鱼轻轻摇头:“他来不了了。”
  她低声:“霍小将军,在我十岁那年,便死在辽北的战场上。”
  临渊一怔。
  李羡鱼有些难过。
  但仍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片段拼凑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说给临渊听。
  “我记得,我初初记事的时候,母妃便住在这座披香殿里。”
  “那时候的披香殿还很热闹,各处的摆设都是最好的,宫人们往来不绝。可母妃几乎便没有在我面前笑过,她总是在月下饮酒,自顾自地弹自己的月琴。总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也不大与我说话。”
  “那时候,我还以为母亲天生就是这样。话少又冷清。直到后来,我无意从母妃的妆奁夹层里翻到一本她亲手写的日录。我这才知道,母妃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将军。生得剑眉星目,有一匹毛匹黑得发亮的骏马,会使一手漂亮的银枪,在战场上百步穿杨,战无不胜。”
  “他与我的母妃约好,等她及笄那日,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地来娶她。”
  在临渊的视线中,她轻轻说了声‘可是’。
  “可是,在母妃及笄那年的春日宴上,前来赴宴的父皇看中了母妃。他的圣旨更快一步,要纳母妃入宫做美人。”
  “即便是我的外祖上奏恳情,阐明母妃已有婚约在身,也无济于事。”
  临渊问:“所以,你的母妃便奉旨入宫了么?”
  李羡鱼点头,语声很轻:“临渊,世上没有人,能拿自己的九族去抗旨的。”
  她不能,她的母妃不能,她嫁到邻国的皇姐们,也都不能。
  临渊顿了顿,又问:“那名霍小将军呢?”
  李羡鱼轻声:“霍小将军也离开了玥京城,随着自己的父亲到处征战,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至,我十岁那年,他战死在辽北战场上。”
  她的指尖收拢,艰难地将那段对她而言最为深刻的回忆讲述出来:“半载后,将士们扶灵回京。”
  “那时候,还是夏日。是个黑沉的雷雨天。大雨将满城的白帆都浇透。母妃冒着大雨,在雷声里登上宫中最高的摘星台,抱着她的月琴,看着霍小将军的灵柩出城。我跟在母妃身旁,却怎么劝也劝不住她。”
  她轻阖上眼,垂落的羽睫上染上水露,语声也有些哽咽:“之后,她便从那么高的玉阶上滚落下来。腹中的皇妹没有了。醒来后,也不再认得我了。”
  之后的事,临渊便知道了。
  她的母妃从此很少开口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慢慢流动的云影出神。少数时候,也病得厉害,像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一样,哭着闹着要回家去。
  还有时候,也会唤起她的霍家哥哥。
  想起曾经元宵夜里一起去看花灯的时候。
  李羡鱼垂下眼帘。
  珠泪顺着鸦青的羽睫坠下,无声碎在披香殿里光洁的青砖上。
  临渊握紧了手中长剑,那双浓黑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面上的神情。
  李羡鱼看起来如此伤心。
  但事已发生,像是所有的安慰都无济于事。
  于是,他伸手,指尖轻碰上少女鸦青的长睫。
  带走一滴正顺着她的羽睫落下的珠泪。
  李羡鱼的羽睫轻颤了颤,抬起一双波光粼粼的杏花眸望向他。
  更多的珠泪随之落在他的手背上。
  比雨夜中更为滚烫。
  临渊却没有收回手。
  淡金色的日光隔窗而入,落在他低垂的羽睫上,于那双素来冰冷的眸中投下流离光影,倒映出李羡鱼纤细的影子。
  “别哭。”
  他语声低哑。
  日影斑驳处,李羡鱼抬起羽睫,隔着一层朦胧水雾望向他。
  见从未安慰过人的少年俯下身来,以指腹替她拭去面上的泪痕。
  “别哭。”
  他重复了一次,右手停留在她的面上,动作轻柔,而垂落在腰侧的左手蓦地收拢,握紧了那柄玄铁长剑。
  天光破云,照少年的眸底寒光似雪。
  “臣去替公主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等等。”
  李羡鱼被他话中的杀意震住, 本能地伸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袖缘:“临渊, 你别去。”
  临渊回身,眸色霜寒:“这是臣一人所为, 与公主无关。”
  李羡鱼听出他语中的冷意, 握着他袖缘的指尖收紧,愈发不敢放人。
  她仓促地向他解释,想让他放弃这个念头:“父皇不同于周嬷嬷, 他是皇帝。他身边至少有半个影卫司的影卫在身边守着。殿内殿外还值守的金吾卫, 服侍的宫女, 宦官。他身旁,是绝不会离人的。”
  临渊并不退却, 只是向她保证:“臣不会让人察觉。”
  他没有与李羡鱼说下半句话。
  即便是被人察觉了,也可以灭口。
  他会处理干净, 不会给李羡鱼带来任何后患。
  李羡鱼的指尖一颤。
  继而连连摇头:“你别去。”
  临渊看向她, 似是不能理解李羡鱼为何会如此维护这个昏聩的皇帝。
  稍顷,他启唇:“因为他是公主的父皇?”
  李羡鱼轻愣, 徐徐垂落了羽睫。
  她低头看着面前明净的青砖,良久轻点了点头。
  临渊垂眼。
  这倒是个麻烦的事。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过段时日,他背着李羡鱼动手便好。
  正思量,却又听她轻声:“可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临渊抬眸,愈发不能理解。
  他在宫中已有一段时日,倒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个皇帝的传闻。
  他想不出,除了这层单薄的血缘,这昏聩无能的皇帝,还有什么值得她回护之处。
  于是他问:“为什么?”
  李羡鱼没有立即回答他。
  她低垂着羽睫, 也像是在探寻自己心湖深处, 关于这件事, 真正的答案。
  殿内归于沉寂。
  唯有秋风自窗畔萧萧而过,带起临窗而立的少年墨发与衣袂一同翻飞。
  他手中持剑,剑穗的流苏拂过李羡鱼握着他袖缘的手背,带来些微的凉意。
  李羡鱼想起,这是她绣给临渊的剑穗。
  她绣过两样东西给临渊。
  一件是剑穗,另一件则是一枚护身符。
  因为临渊总是去寻仇,去杀人,最后满身伤痕地回来。上回,还险些因此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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