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他有些无法理解。
或许女人的思维,本就不同于男人,是他需要继续探究的一块领域。
“说,说了……”
姜月见的声音听起来那般苦涩,夹杂着啜泣和幽幽的埋怨。
“你会变成楚珩的……”
变成楚珩?又会如何?
“那个,对我很坏、很坏的楚珩……”
楚珩一怔。
一个完全无法预料到的答案,用一种完全不能招架的攻势,将他的压抑的理智差点击成粉碎。
“我——”他意识到,或许不是现在这个“苏探微”,柔和了语调,“楚珩有么?”
“有啊……”
她的两只肤若凝脂的脚丫,安静地点在楚珩的脚背上,左臂挂上他的肩膊,用来保持自己能够用这种古怪的姿势站立,右手腾了出来,却是一件件地在掰指头清算。
“不理我,又不关心我,也不来看我和英儿,你还和那些大臣勾搭,你想选妃,你还要三宫六院……”
不能数,一数下去没完没了。
啊,楚珩为什么会这么坏!
她居然会喜欢一个这么坏的男人。
“我没有。”
某人一本正经地矢口否认。
可他再怎么狡辩,姜月见都不信。
又是一个酒嗝冲了上来,太后娘娘挂在他身上,重重地喘了两口,咬着一管从窗前渗透进来的冰凉的空气,牙床冷得直打哆嗦。
“你敢说你没有吗,你是、是没有欺负我,还是……还是没有冷落我……你有,反正你有,你对我不好,楚珩,你太坏了,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要找,找一个对我很好的男人,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太后娘娘似乎终于清醒过来自己是在谁的怀里,急着要推他走。
可惜力量到底还是有所欠缺,不仅没推开,反而被她压着脊背,往胸膛抵得更紧。
歉然和心疼,让楚珩不太能招架得住,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一个酒鬼承诺什么,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暂且将她留住,不许她走。
她说,要找一个对她很好的男人,是谁?
墨色的眉峰,因为冒泡的醋意和翻涌而上的嫉妒纠成了一团麻。
“你要找谁?”
找,找一个谁?其实姜月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找谁。
梅子酒太过强烈的后劲,让太后娘娘找不着言辞的逻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我……我有一个新宠……”
话音未落,楚珩的眉头狠狠一弹。
叶骊。是那个皮肤又白又嫩,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还是顺着她的胡言乱语追问了下去:“谁?”
太后娘娘抽噎着,饱满的唇瓣一颤一颤的,靠在他的胸口,咬牙。
“你别不信……我,真的有一个男宠……他叫,叫苏探微……”
真的醉了。
楚珩气笑了,兜着怀里的月亮,将她横着抱了起来。
脚尖离了地的太后娘娘是那么不安,她拼命地挣扎着,可却怎么样也撼动不了那方铜墙铁壁。
楚珩抱她大步走向拔步床,坐在床沿上,将怀中不安分女人放落,姜月见坐在他的腿上,小手用了吃奶的力气掐他臂膀上的肌肉。
用一种不把他掐出淤青就不罢休的狠绝。
太后娘娘似乎觉得自己张扬舞爪的,看着特别凶,虎牙尖尖,露出峥嵘的轮廓,口中叫嚣道:“反正,反正他比你好,千千万万倍……反正世上所有男人都比你好……你、你就会对我坏……哀家,哀家又不是找不到漂亮面首,哀家才、才不会为你守节……你死了,哀家快活着呢……”
话刚说完,又紧紧抱住了楚珩。
“呜呜呜……”
嚎啕大哭充斥了耳膜。
过高的调门,和震耳欲聋的声响,配上毫无意义的噪音,就算有着再美妙的音色那也是折磨。
楚珩皱了眉。
虽然听到她这样说,他却一点没有生气。
手掌绕向姜月见的背后,将她因为哭泣而发抖不停的香肩轻轻地抚摩,安抚她大起大落的情绪。
她忍了太久了,三年。
好容易有一个宣泄口,让她哭吧。
掐他,咬死他。
随便,都没关系。
是他留她在这世上,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了这么久,还丢下了万顷江山,让她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女人,去独自挑起大梁。
她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疼。
楚珩意识到自己喜欢姜月见,是在两年以前。
当他不得已要用刀片刮下原来的皮囊,将那张脸割开,换上陌生的容颜时,他心里的不舍,全是来源于她。
他不怕面目全非,却想过,倘若没有了那副皮囊,他的妻子,只怕永远不会再喜欢自己了。虽然从前大约也未曾真正入过她的心。
不再为她所喜,对面不相识。他发现,其实那才是他在意的。
姜月见吃醉了酒,又哭又笑闹了这么久,体力挥发得殆尽了,终于坚持不住,声息逐渐地弱了下去。
只剩风卷纱帘动,太后娘娘的哭闹声湮没无闻。
那两条挂在楚珩颈后的软软的胳膊,也似无力地滑落。
她乖乖地靠在怀中,呼吸均匀而长,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出,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娃娃。
楚珩大掌按在她的腰后,垂下面容,在她静止的脸蛋上印下了一个吻。
“袅袅,怪我不是。”
换水的翠袖,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入了寝殿。
因为太后醉酒了,身上发了一点薄汗,本想着给太后擦拭身体,但冷不丁撞见楚珩,端水的翠袖差点儿没被吓晕过去。
“起居郎,你怎么——”
娘娘偏心叶骊,这段时间频繁地召见那个小太医侍疾,翠袖还以为,那个起居郎以后都不会再来坤仪宫了。
猝然撞见,骇得不轻。
她放下了面盆,往盆里兑了冷水,试好水温,投进了帕子,取出绞干,要为娘娘擦拭玉体。
“我来。”楚珩朝她伸出了手。
翠袖更加惶惶,她给,还是不给?
虽然娘娘和这个苏郎君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可是,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起居郎啊,还是已经被娘娘抛弃的旧人,娘娘若是知晓被她服侍擦身,醒来后会否大发雷霆?
翠袖踯躅不敢进,楚珩耐心不足,眸色转凉。
那一眼过去,翠袖的心霍地像是击鼓。这种熟悉的震慑之感,是她许久没有领教到了的。
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翠袖的身体根本不及反应的时间长,便将拧干的毛巾递了上去。
楚珩握着湿热的毛巾将姜月见脸上的凌乱的水露红痕拭净,沿着沾惹了酒露的雪玉颈部,直至没入锁骨,姜月见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安顺地闭着漂亮的眼睛,林檎似的脸蛋上,五官精致如画。
谁能不垂怜。
连翠袖同为女人,都不敢多看。
楚珩将毛巾抛还给她,翠袖忙不迭接住,正要去换洗,刚转身,忽听背后传来一道磁沉声音。
“先帝战死,太后得闻噩耗后,这几年,究竟过得如何?”
是她口中那般恣意潇洒,左拥右抱么。
以前楚珩幻想过,姜月见一心盼着自己早死,等自己真的死了,她守了寡,一定扬眉吐气了,过得痛痛快快,挥洒得酣畅淋漓。
最近他才知道,极有可能,不是这样。
翠袖却是呆若木鸡。
那是……先帝的嗓音?!
来不及有所怀疑和揣测,翠袖本能地被旧日的阴影控制住,张口便回答:“娘娘过得很不好啊,噩耗从武威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没等朝堂上大乱,娘娘就悲痛攻心先倒下了。”
载着陛下山陵崩的噩耗的加急信,刚刚传入岁皇城,皇后娘娘还在扶着太子殿下小小的摇篮,看着小殿下咯咯地笑,把玩着手里五彩的风车。
皇后娘娘脸上独属于母亲的笑意停了。
刹那死寂。
所有人都不敢呼吸。
娘娘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回头,再去确认第二遍。
身体便崩塌了。
先帝的头七,娘娘都没有出席。停灵时,娘娘扶持着时年三岁的新皇即位,那时候娘娘的神情里已经看不出悲伤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很快便会过去,太后娘娘也终将从先皇陛下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时,娘娘却生了一场大病。
她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那时候宫里一片慌乱,群龙无首。有人甚至开始害怕大业国运不昌,气数将尽。
太医来看诊,断言娘娘是哭伤了心肺,导致眼部血管淤滞,暂时失明。
可翠袖和玉环,却从来没见过娘娘为了先皇陛下掉过一滴泪。
阖宫上下心怀默契。
原来娘娘在看不见的深夜里,不知哭了百回、千回。
是怎样的伤心至断肠,怎样的绝望与孤独……
那些自诩忠君爱国的臣子,在先帝灵前日复一日地哭成河,却不见身体有半分毛病,可想而知心意不诚。
“失明?”
男人如被石英砂刮擦过的嗓音,吐字变得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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