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 她刚刚沐浴过后, 披上薄纱山靠在床边绞头发时, 他倒是很自觉过来了,并且伸手帮她,但他说的第一句话,便让气氛凝滞到了冰点。
“太后,臣想去前朝了。”
姜月见正要去妆台上的象牙梳篦,闻言手心一顿,她默然了少顷,还是将篦子拿下来了,淡淡道:“那去啊,哀家答应过你的。”
太后的语气听起来丝毫都不痛快,完全不像她当初应许时那么好说话。
苏探微察言观色,换了一种更为妥帖的劝说方式:“臣在后宫,除了根治娘娘一些头疼脑热的病症,其实对娘娘无裨益。”
夏夜的凉风卷过窗棂上细腻的轻纱,渗入湿润的空气,将屋内的沉香火挑逗得愈发清醇。
姜月见掀了掀唇皮,喜怒不辩:“哦,是哀家拦着你了么?苏殿元这样的大才,一份文章引得翰林人人传抄,岁皇纸贵,跻身在哀家这一小小太医院,自是屈才了。”
她一直说着好、可以、不拦着,可苏探微怎么听都有一丝酸溜溜的,正要俯身对太后娘娘的美眸一探究竟,才刚刚低垂下眼睫,姜月见的臂膀将他推开了去,她无声地拿起篦子,转过眸自己梳理缎子般光滑的长发了。
乌青的发丝柔韧光泽,一梳到尾,没有任何阻力。但太后娘娘的发丝很多,长及腿弯,打理起来殊为不易,姜月见侧过了身向罗汉床,错过了他视线,玉容侧边正藏在床边明月皎然柔和的阴翳里,落下雪银色的一抹痕。
看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么豁达,别扭得很明显。
苏太医试图挽回太后娘娘的心,双手小心地搭在太后娘娘的香肩。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薄如蝉翼的一层烟水绡沿太后娘娘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一泻流下,勾勒出若隐若无的莹白玉润。苏探微怔愣了一瞬息,恍然明白过来,其实太后娘娘今夜根本不想听这些,她本是想……和他……
苏探微还觉得自己明察毫末,却连这么明显的邀请都没有看出来,难怪她恼了。
他还说,要去前朝,岂不是离开了她?
她自然更恼了。
苏探微试图用几分力道,将太后娘娘的香肩拨回来,却被她抖落了,他张口,忽听太后道:“你回吧,哀家会斟酌的。”
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想将一件心爱的玩物放置在哪儿,都是弹指挥间便能成的,可偏偏就是她心爱之物,她吝啬抱着不肯撒手。
姜月见凝神片刻,平复呼吸,再一次肩后拂了拂玉指:“听旨就是。”
苏探微被堵死了后面的话,他踌躇一晌,起身施施然行礼:“臣告退。”
太医院灯火达昼。
这一行去后,头儿却没跟着太后娘娘回来,陈三、王四两人也再没收到过头儿的消息,人就如同突然间蒸发了。
陈三、王四一口咬定,正是那个男祸水,魅惑了太后娘娘,另娘娘将头儿逐出了太医院,本想好了对策,好好整一整那个苏探微,于是在他的清芬斋布下了重重机关陷阱,只请君入瓮,守株待兔。
但苏探微还没回来,娘娘身边的掌事便来了,对他们施压了一遍,说隋青云身犯宫禁,已被逐出永不录用,尔等不得与无辜之人为难,倘或有犯,一并刑罚加身并直接驱逐。
两人骇然不敢动,灰溜溜把陷阱都撤了。
不管那苏探微使了什么妖法,但他确实迷住了太后娘娘,这点毋庸置疑,如今他正得娘娘雨露恩宠,对他下绊子,极不划算,不如伺机再动。
苏探微回到清芬斋,将灯芯捻燃,燃烧的灯油发出黯淡的光,远比不上坤仪宫中锦彻辉煌。
他才发觉,自己这间屋子堪称徒有四壁,环堵萧然,而且密不透风,点灯之后灼烧的热度,将屋子里闷得湿热逼人,简直是个无法久待的地方。
苏探微坐在床边,十分懊悔,今天的自己怎么如此不识时务,张嘴便是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他打来一盆凉水,将逼出了汗的身体擦拭了一遍,水洗过后,仍嫌黏腻,不由皱了眉。
比起热,更难熬的是驱蚊,太医院在宫城南苑,最是暑热杀人的地方,气候浓湿,加之周遭草木茂密,夏夜里蚊虫滋生最多,为了避免蚊虫,只能关闭门窗,于是,更加热得无法安枕。
当苏探微躺在床榻上,思索要如何挽回美人心时,窗台上,倏然传来一道极细极细的猫咪呜声。
“喵呜——”
一声,他置之不理。
“喵呜……”
第二声落地,一夜不得眠的苏探微终按捺不住心浮气躁,决意起身将那只侵犯了她尺玉的大胆野猫驱逐。
但指尖刚刚碰到床沿,苏探微欠身而起,略皱眉梢。
不对劲,那似乎,并不是乔玄在太医院投喂的猫。
月光底下,木门吱呀一声,那只大胆的野猫,轻巧地翻过了门槛,他尚未来得及看清,“猫儿”纵深一跃,跳到了他的床边。
灯油即将烧尽了,但光亮犹存。
苏探微维持着半空中的姿态,撞见那只可爱的狸奴明媚的眼波,一瞬笑出了声音。
旋即猫儿的素手便环住了他的腰,压着他下来,两个人一同跌在床板上。
床板生硬,发出吭哧的抗议声,姜月见充耳不闻,趴在男人胸口,柔软细嫩的两手扯住男人的耳朵,不满道:“哀家若是不来找你,你今夜也不会过来了是不是?”
吸了吸鼻子,太后娘娘鼻音浓厚,娇憨地埋怨:“这是什么破地方,连副像样的蜡烛都没有,你往昔就是睡在这里?”
苏探微挽着她的腰,避免她滑下去,低低地发笑,眸中满溢柔色:“箪食壶浆,更砺心智。臣若一开始便咬住太后娘娘抛的钩不放,如此急功近利、谄谀奉上,娘娘还会中意臣么。”
太后娘娘来时匆忙,大约也是仓促间决意过来,只趿拉了一双小叶紫檀雕花木屐,乌发还是披散着的,一垂下雪容,便被发丝所掩映,只露出波光飐滟的凤眸,撞得人心痒难耐。
“一开始就阿谀哀家,哀家也会中意你的,”太后娘娘实诚以告,“哀家看中了这副皮囊,又不是为别的。你就算是个小人,也不打紧。”
“皮囊……”
他喃喃咀嚼这连个字。
不错,这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当年一见钟情于楚珩的皮囊,后来亦会厌倦,走到瞧他一眼都嫌多余的地步。
苏探微扯了一缕笑,还待说话,太后娘娘已箍了他身体,转入床帏深处。
“不是说要去前朝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传来太后娘娘悠悠微微的软音。
“哀家对自己许了的事,比圣旨还好用,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就今夜,明日调你去做起居郎。”
太后娘娘好狠的私心,这“起居郎”三字,实在与前朝挂不上关系,只是专门负责记录帝王言行的一个散官,御殿则侍立,行幸则从,裤腰带上拴着一根绳,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要见他,勾勾手指还是能回来。
“……”
姜月见掀开柳眉:“怎的,你不乐意?苏殿元莫要好高骛远,你虽是殿试头名,起居郎也是个不小的官儿了,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上来。”
苏探微叹道:“岂不闻,伴君如伴虎。”
“是么,哀家是虎么?”姜月见哼了一哼,手指摁住他的颞颌,向他的下巴咬了一口,暧昧得刚刚好,酥酥的,泛麻,“哀家就是一头母老虎,现在要吃了你这只肥美的鸭子,你也只得受着。”
太后娘娘还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她回味溪水畔遇狼之前的那一段,期待一个昨日重现之时,那个以往十分配合顺从的男人,这一次却反扣了回来,直将她的后脑勺抵在枕上。
薄绛纱衫坠地,玉臂如笋,蓦然,木板发出一道吱呀声,十指紧紧相扣。
太后娘娘岔了呼吸,扭过脸,他听不清,隐隐约约觉得,太后娘娘似乎骂了一句脏话,不是很好听,但他其实是喜欢的。
姜月见只觉得痒,很不舒适,就像被蚊虫叮咬了一个包,想伸手抠抓一下缓解,身旁递了一把搔杖,却只沿着红包旁侧抓挠,怎么样也到不了那个点。
正当她烦得要打掉那只无用之物时,轰隆。
木板溅起尘灰,帷帐倾摧,大幅的帘帐掉落在身上。
竟然……塌了。
陈三和王四把陷阱全撤了,东西也全拾掇走了,但被锯断的床脚怎么能立时便还原。
太后娘娘绞紧了他的手,发出闷闷一声:“痛。怎么了?”
苏探微闭眸,僵硬了许久。
月光从门缝里晒了进来,照见了一重重卷起的余灰。
他终于动了动,抚摸一下娘娘汗透的香鬓,落唇缓慢地亲吻了片刻,似作安抚。
“不知,也许是年久失修。”
太后娘娘咬咬嘴唇,暗中鄙夷着这些匠人的技艺,还说是大业最顶尖的工艺师,打得这副床架子竟这么不结实,就算是年久了,也不至于如此。
她的背是真的疼,轰地一声跌下来,若是孱弱点,只怕骨骼都震碎了。
“好想杀人啊哀家现在……”
太后娘娘泪眼婆娑,汪汪的求着安慰,苏探微心软地抱住了太后娘娘,柔声地一遍遍哄:“好,是臣错了,臣若是不说那个让娘娘不高兴的话,坤仪宫的拔步床自然坚固很多。娘娘给臣看看,摔伤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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