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被赶来的手持器械的皇城卫军吓迷糊了,她跟李静打过交道,六年前,就是他在宫门口,指使人摔断了自己的腿,刚才那一阵吵嚷,居然把他给招来了,谁能想到他居然还在宫里!
赵氏哆嗦着,目光畏畏缩缩地转向太后。
多年不见,她发现姜月见早已不像从前那样,总是闷不吭气,对外装作柔弱无比、逆来顺受的模样,而是彩光加身,凤凰罩体,既金贵,又矜傲,对她也无需正眼看,只要从指缝里漏出一丝余光,都如同恩赏。
这悬殊的差别,一下令赵氏胸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被挑断,她是既怄且恨,姜月见做了太后,成了人上之人,一脚将他们蹬开,一点旧情都不留,真不是人!她要是有心,只要从指头缝里抠出一点点施舍下来,她又何至于此。
上宫门大闹,丢的固然是姜月见的面子,难道她和她儿子姜岢的面子就不重要么。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跳墙咬人。
归根结底,都是姜月见这小贱人的过错。她从小就心术不正,偷鸡摸狗,长大了更是心如蛇蝎,她在这个大业一天,整个天下别想有好日子过。
可怜她的儿子做错了什么,自幼时起就跟着自己吃苦,在国公府里样样不如大公子,连姜岱也远远不如,不得父亲待见,后来又不得武帝器重,一个人远赴西北,在那塞上黄沙里吃了数年的苦头,皮肤变得又干又黑,人到而立之年,连婚配都不曾!她到现在都还没抱上孙子!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恨,赵氏看姜月见的眼光,恨不得剜下她一块肉来了。
“叩宫门大闹,按律,受以三十笞杖。”
姜月见冷漠地为赵氏普及大业的律法。
“若抗旨不从,则是抄家夷族的罪过。”
赵氏被恐吓地一怔,“你、你故意吓唬我!”
姜月见澹澹道:“若不是为了抗旨而来,你为何而来。”
赵氏想到昨日姜月见传下的那道懿旨,骨头缝都是凉飕飕的,哆嗦道:“你、你敢这样对你老娘……”
姜月见冷眼居高临下:“哀家是太后。”
“呸!”赵氏大怒,“你是什么太后,你也不过就是被武帝爷给看上了,傍着这么个有权有势的夫婿才有了今天,要不是他瞎了眼睛看上你,你还在公府里给我端水洗脚!你敢说不是!”
“当初、当初要不我,费劲地求主母,求你爹,让你参加大选,你能有这个机会?我就盼着你高升了,娘和你哥哥能得点儿好,你却背信弃义,只顾自己享福,全然不顾我们的死活,给武帝吹枕头风,害得你哥哥流落西北!这天底下,怎么会你这样黑心烂肺的女人!”
这一身,在国公府,在禁中,修炼得铜皮铁骨。
往昔赵氏叫骂时,她气急上脑,如今,却如同凝视一只撼树蚍蜉,心中实在激不起半点儿波澜。
倒是玉环与翠袖,着急地望着太后,盼望她下令,将赵氏这口牙给她钳掉,省得她满口污言秽语,脏了太后娘娘的耳朵。
姜月见这个被指着鼻梁骨痛骂的人倒比她们都冷静,浅浅地拂开了视线,并没有半分的较真。
她甚至笑了笑:“这话你倒确实说得不错。哀家的确是靠着先帝,方有今日。先帝椒房独宠,愿意为了哀家,不蓄姬妾外室,废置六宫,情谊哀家领了,因此,替他和他的儿子看顾我大业浩浩山河,哀家认命。这就是哀家的命。”
什么命?她是说,她天生凰命?赵氏眼歪口斜,气得差点儿中风。
姜月见盯着赵氏宛如喷火的双眼,锁眉沉思片刻,对外道:“赵氏擅闯宫闱,寻衅太后,谁之过与?”
那候在殿外的李静唰地右眼皮狂跳,他登登登几步跨上玉阶,步入大殿,一脸惊惶:“臣,死罪!”
卫兵皆知李大人这是要一肩承担罪责,无不震惊感激。太后娘娘今日被赵氏所惊,是他们皇城卫处置不力,若娘娘不顺心,其罪可重则削职。
姜月见和善地微笑,葱根白玉般的指节缓缓一勾,示意李静起身。
“自去领罚,三十臀杖,哀家恕你罪过,下不为例。”
仅只是三十笞杖而已,李静心头稍宽,吐气,俯身下拜:“臣谢太后娘娘宽宥!”
说罢便疾行大步而出,去领罚了。
那赵氏看见,这么一个魁梧彪形的将军,对自己是仗势压人耀武扬威,对姜月见却忠心耿耿,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和家养的看门狗一样,赵氏心头也泛起骇然惊涛。
三十臀杖,那打下来,天爷,真是能要命的刑杖!
赵氏惴惴不安,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身上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赵氏缩了缩脖子,在视野下出现那双刺金描凤的绣履时,再一次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心头无限后悔。明知道这个孽障没心没肝的,她上这儿来闹一通,该不会她动了杀心?
不能吧,本朝以孝治天下,她若是敢弑母,就不怕她的皇帝儿子有样学样?
赵氏一边心头安抚自己,一边又克制不住地恐惧,忐忑不安间,上首飘下来姜月见的似笑非笑的声音。
“赵娴柔。”
赵氏跟着这声音心惊肉跳,打了个觳觫。
姜月见温声道:“哀家知晓,你与姜岢母子情深,一刻难离,哀家故意迫使你们母子分别六年,的确不该,念在昔日国公府,你我也曾母女相称的份上,哀家不计较你今日的失礼,许你个恩典。”
赵氏揪起了脑袋:“恩典?什么恩典?”
姜月见道:“碎叶城乃国之重镇,西陲要塞,直抵西域,守城将士的辛劳,哀家看在眼中。念在驻守六年的份上,哀家许你即日随子赴任,不必继续与儿子天各一方了。公府这边若不同意,哀家来劝说。”
“你!”
赵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动也动不得,这下嘴角一抽,居然真的中风倒了下去。
被气得瘫了半边脸的赵氏躺在地上,只剩眼珠子还间或一轮,姜月见拂了拂手指,善意地吩咐:“带她下去,让太医帮着治一治。”
女官回话:“遵命。”
姜月见这时想到有一个现成的太医就在自己身后,眉梢若蹙,低喃道:“好好儿地,偏偏伤了他。”
一拂玉指,那赵氏就被宫人利索地拖出了大殿,人影远去。
姜月见又看了一眼典栉被赵氏咬伤,沁出了血珠的手背,一声叹息:“瑞香,去拿些伤药吧。”
瑞香眼冒湿痕,怯怯地福身:“多谢太后。”
散了潮水后,姜月见走向内殿里旁逸斜出绿意盎然的盆栽,盛放绿植与太湖石的香几上,有宫人留下的一盆清水,和一方架在盥盆上的毛巾。
她瞥眸看了眼还站在殿中的男人,“过来。”
苏探微走过去,停在千姿百态的太湖石旁。
姜月见垂眸,素手伸进盥盆,将毛巾浸在盆里吸饱了水,提上来,双手绞干,对还别扭的男人叹道:“近一点。”
听话的苏太医,又近了一点儿,可他的脸色真是不好看。
大抵今日被赵氏惹恼了,谁让他非得挺身而出逞这个英雄。
可是刹那之间,电光火石的功夫,人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是出于本能这样做的,尽管被赵氏那只脏兮兮的臭鞋给砸了,是多不光彩的事,他心知肚明。
他心里一定也在懊恼。
想来可知,这么一个清傲自贞的男人,方才大殿上众目睽睽被扔了飞鞋,心里有多崩溃。
可姜月见心情却似很不错,绞干的毛巾用指腹裹了点在他的胸膛衣襟上,不记得是不是这个位置了,象征性地擦了擦,在苏探微垂眸之时,听到一声戏谑的笑语。
“小脏猫。”
那一瞬间,他简直无语凝噎。
太后娘娘垂眸认真地擦拭他的衣衫,左臂不动声息地绕过了他的腰后,从背脊滑过,半虚半实地,握住了他的劲腰。
作者有话说:
被太后娘娘狠狠宠爱吧小脏猫!
预收文推一波:《银灯映玉人》
文案附在评论区置顶~
第29章
太湖石含烟吐雾, 一缕乳白的香灰沉坠下来,犹如缭绕在她莹润的指尖。
姜月见盯了他的脸片刻,笑盈盈地将掌心的毛巾仍回盥盆里, 另一手还轻薄不肯放, 隔着薄薄的一层佛手青弹花衣料,拇指与食指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
那地方正是人的痒痒肉, 饶是苏探微,也不禁破功。
“嘶——”
可偏偏又不能生气, 别提多郁闷。
静寂的内殿之中, 落针可闻,本该抚定人心,可姜月见却悠悠扶额, 眸光挂在他的脸庞上, 半晌, 她吐气如兰, 嗓音轻柔地道:“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不会跟哀家较劲的。”
他自然不答话。
姜月见回忆前尘,又道:“前日夜里你离去时,哀家睡着了,那时候的事?哀家睡相不佳,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 小苏太医还请宽容则个。”
“……”
她怠慢的, 何止是他。
苏探微欲言又止, 一声也不吭。
姜月见终于败下阵来, 叹气, 也松开了臂膀, 回到自己的案前, 肘撑桌沿,掌心托起香腮,眼波明媚地望向他,薄粉敷成的脸颊,犹如海棠醉日,芙蓉争春,细腻的肌肤盈盈然绽出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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