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以往姜月见还在深宫做皇后之时,行事不忌奢华,四年前兴建露台的旧事被言官批判到现在,史书都得狠狠记上一笔,骂她这个皇后奢靡无度。如今再看这些,她的第一念头居然变了,这些有价无市的东西若兑换银钱和米粮,不知能否把大业的内帑充到粟红贯朽。
姜月见偏过头,让女史翠袖为仪王殿下点上一盏茶,对他送来的这些东西虽然看不出满意,但应是会收下的,仪王心领神会,太后再厉害,手腕再铁血,终究是一女人罢了,是女人就抗拒不了这些亮晶晶的珠玉宝石。
往昔他还觉着这嫂子难哄,看来真是皇兄去了太久,嫂子难捱闺中寂寞,对他也比以往态度柔和了。
若论容貌,他自诩绝不输给皇兄,何况皇兄不行于人道,是个女人都无法忍受。皇嫂自入宫以来,忍辱多年,受够了委屈,她如今权倾朝野,已然是不需要再照顾别人议论的嘴。
参茶沏上来了,仪王笑吟吟地向女史接过,“多谢皇嫂。”
他低头一饮,茶汤滚烫,在舌尖搅起清润的香甜,仪王眉眼微熏,似已酒醉,看太后的目光起了几分迷离之意。
然而正当他以为可以有更进一步的交流时,太后倏然下了逐客令:“心意哀家领了,仪王回吧。”
仪王诧异地张了张嘴,不明白太后怎的蓦然改变了主意,一时没有应声。
太后凤眼稍扬,偏眸看了仪王一眼,这一眼多了审视与庄重,她沉声道:“翠袖,送仪王殿下出去,递上哀家这里的食盒,仪王拿些点心再去吧,仪王府邸偏远,入宫不易,路上也可果腹。”
仪王心中暗道苦也,他哪里是惦记她这里的什么点心,糕饼怎么可能有面前玉容寂寞的美人香甜,令他魂牵梦萦。从前碍于皇兄在,他将这种悸动与情愫压抑得好好儿的,不能教楚珩看出一丝端倪,如今,还要他忍到何时?
太后莫非是在假端庄,亦或碍于那小太医在场,她不想授人以柄?
他迫不得已拎上女史递上的食盒,舔了下自己的舌尖,假装那点心已经融化在口中,可依然难平这种怨气。
他忿然盯了一眼仍在太后身后,那个心平气静,宛如浮动的翠微竹色般俊逸秀颀的青年,苏探微坦然接受仪王殿下的敌意,唇畔微敛,看不清此刻神情。
人送走后,翠袖折回来时分,将自己身上掸了掸,这才低头迈进殿内,对太后禀道:“真真是送神难,可算走了,太后让奴婢点那一盏千金不易的养荣茶,真是便宜了他!”
苏探微听出翠袖言辞之间深浓得根本不愿藏匿的厌憎之情,心中有些奇怪。
窗外晴丝垂线,一抹亮丽的赤金色沿着窗棂镀了进来,姜月见的皮肤,她露在外间的面颊、颈部,还有纤细的手腕,均被抹了一层绯红的蜜。她将外袍脱下,塞到玉环手心,神情竟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哀家记得先皇曾说,仪王从小体壮如牛,唯独受不了庵罗果,吃上一点就会浑身起红疹。”
翠袖亲自沏的茶,那茶里放没放庵罗果她比谁都清楚,今天回去,只怕还在半路上仪王殿下就得抓耳挠腮破了相,她不敢放肆地笑话出声,但太后似乎心情不错,她也便笑得稍稍出格了一点儿。
苏探微垂袖而半跪,薄唇涌起一丝讥诮。他还以为,他的话,姜月见只会都当耳旁风。然而,她连自己的丈夫的喜好都一无所知,却记得她的小叔,吃不得一点庵罗果。
虽然如此,姜月见对仪王暧昧不明的态度,整个坤仪宫对仪王的敌意,都十分奇怪。
一定有些事,是他不得而知的。这两年,仪王或许找过他们母子的麻烦。
当年,武帝丧命武威守城之战,太后携幼子少帝即位,是群臣拥趸众望所归,但这看似理所当然的事情,未必有人乐见其成。相比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幼子,和一个身居内帷的妇人,有人更相信大行陛下已经成年,且还算有一些雅望的弟弟仪王,意图扶植仪王登位。
混乱了七七四十九日,最终以仪王在武帝的出殡日时一头撞在了棺木上血溅三尺以彰忠肝义胆而结束。仪王用自己钢铁的决心向世人传达了一个意思,他对皇位,绝无篡夺之心,他愿辅佐少帝登基,拥太子为正统,若有反对者,他便以如今日这血濡棺椁的决心和魄力,势要和他拼杀到底。
人人都说,仪王殿下不慕名利,超然俗物之外,执守礼义教条,是个真正的君子。
却鲜有人知,这个把皇位看得如一粒尘的谦谦君子,却将御座之上,他皇兄的遗孀,暗中视作禁脔,伺为猎物。
日光晒在身上,暖意流通经络,姜月见懒洋洋地眯起眼要往软靠上贴,这时似乎才意识到,有人还停留在寝殿。
她扭头,只见苏探微仍然保持着那种怪异的姿势,她伸手,微凉的葱根玉指挑起苏探微的下颌,根本没给他一丝反抗的权力,太后眸底笑意漫卷:“放心。哀家对他,毫无兴趣。”
苏探微深吸一口气,惶恐不安地挣了挣,没挣掉,太后笑吟吟地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冰凉的触感,一瞬将他脸上笼罩的沉笃冷静击溃。
“没良心的,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身在福中不知福!”
“……”
相比于备受冷落的楚珩,苏探微很疑惑,姜月见不喜欢她的夫君,却喜欢这种偷腥的背德之感?
*
四月,迤逦时光昼永,气序清和。
时至清明,宫城内外,无论达官显贵,亦或贩夫走卒,均要举行祭祀。禁中早在清明前半个月就要开始置备车马准备拜祭皇陵,南班官那帮近亲子弟也要分往各地进行祭扫。先帝去后,每年清明,都由太后亲自主持,于禁中车马迢迢地启程前往太庙。
这一往返,需要两日来回,因此祭拜之后,宫中诸人会在舜天门外的紫明宫落脚歇憩,且连三日都得寒食。
姜月见受得了,那胖儿子受不了,早在给他父皇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他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了。
回到紫明宫就寝的殿内,见到又是一些生冷的乳酪和饭菜,他一点提不起兴致,嚷嚷道:“朕要吃肉,朕要吃热气腾腾的烤肉!”
姜月见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父皇在太庙里,你也不怕他听着!”
小家伙信誓旦旦地将母亲的手扒开,“不会的!朕刚才磕头时心里跟父皇说过了,他答应朕了,朕可以吃烤肉!他在天上,他懒得管这些无聊的事!”
兔崽子,歪理一大推,就为了口腹之欲,他什么都敢编。
姜月见正头痛,小皇帝忽然感到一阵阴冷的风抽在他的后脑勺上,头皮紧得一阵哆嗦,犹犹豫豫地回过头,只见那新科殿元,正冒着仿佛从地府来的冷气身影罩在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嘴巴:嫌弃。
心里:隋青云,猫咪团子,弟弟的醋您是一点都不少吃啊楚狗。
第11章
楚翊感到一股凉飕飕的气息从他的后背心里蹿上来,当他转过头,仍仿佛有一双眼睛,冷不丁地就刺在他脊背骨缝里,冷得他“哇呀”一声,张臂就扑进了太后的怀里。
姜月见张开怀抱将儿子接了过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身后满脸写着谦卑和无辜的小苏太医,暗忖,她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生下来就是个小坏蛋,除了他的亲爹,和后来罕见地畏惧了老太师以外,还从没怕过什么人。
但小苏太医素来温良,品质高洁,看去如一块纯澈静好的璞玉,也不知楚翊怕了他什么,或许是他突然出现,楚翊被猝不及防地吓到了,姜月见并未多想,将楚翊放到身旁,对他道:“烤肉明日有,今日没有,你要吃热的,母后让人给你做碗热粥来,对付吃一口。”
虽没有烤肉,不能心满意足,但母后好歹松了口,给他热粥了,楚翊就乖巧应承,不再得寸进尺。其实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确定,“母后,你真的相信朕的话了吗?”
相信他,那些怪力乱神的鬼话?
姜月见一阵无言,不顾外人在场,尖锐的护甲刮了刮他的鼻梁,激得楚翊鼻端细密地刺痛,他往里把脑袋缩回去,姜月见告诫道:“子不言父过,你父皇虽然是个混账,也不必时时刻刻提醒他有多么不负责任,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没了,往前看,不得再提。”
很少有母亲会这样对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莫要惦念,一切向前。
苏探微静容凝立。姜月见,你只是早早便在期盼夫死改嫁,终于得偿所愿了,从前的恭顺柔媚,你是装都不愿再装了么。
楚翊终于得偿所愿吃到了一口热粥,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快速倒腾,一边疑惑地问母后:“母后明日要做烤肉给朕吃?”
姜月见横了一眼过来:“食不言,寝不语。”
听话的陛下连忙低下了脑袋,专心致志地扒饭。比起说话,显然还是吃饭更重要。
姜月见不知有意无意,眸光扫过了苏探微一眼,随后唤来女史,吩咐了下去:“哀家明日要在紫明宫设立冷香宴,感念诸王子皇孙祭扫奉天的辛苦,将有热食可供诸位尽飨,翠袖,把这话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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